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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蔡文节公子孙免差科书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四、《叠山集》卷五、《南宋文范》卷三五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某等辄有愚虑之一得,仰裨教道之万分。切惟贤者不得见,得见其象者可以崇之矣;古之人不得见,得见其似者可以续之矣。范文正公守严州,求严子陵之后而免租税奉祠事者四家;黄子耕守台州,求谢上蔡之后给以田宅者数人;余景瞻守南剑,求杨龟山之后赐以室庐,养以廪稍者十馀口。皆明时士大夫盛德事也。故家遗俗之昌微,岂特与郡政有相关者,斯文之兴丧、世道之污隆,君子亦相觇之。伏见先贤西山先生蔡文节公学贯天人,道高百世,师事朱文公最久,文公敬之无以异于二程之尊康节也。庆元学禁五十九人,惟文节受祸最惨,子孙最多贤,人以为天道可信。厥子节斋、九峰二先生守父训,明师道,以德行文学为东南师表;厥孙觉轩以立言垂不圬;久轩先生文肃公精忠大节,尊主庇民,使文公之道愈信于天下。士大夫能读文公书者多矣,未有一门三世,力扶道脉如蔡氏者。家传清白,恒产本不多,其曾孙蔡某、某、某自至元十三年归附后,遭贪酷转运破其家,又夺其田,逃难江西。近方还里,田为横民冒佃者半,荒莱无人耕垦者半,路官拨入马站户,家有一物直钱,则鬻以养马,今则无可鬻者矣,皆为困穷民。乡人之善者、大夫之贤者见之,莫不流涕。范文正之免租,黄子耕之给田宅,余景瞻之赐室庐廪稍,不可望于今人矣。切见文公门人能扶植道脉,如刘文简公、黄文肃公之家,皆蒙宣慰使荐举,省府褒表,应有田产并免差科,其已站户而破产者,并与分简出站,与儒户一例优恤。独蔡文节公一门三世,尊信师道,有功名教,尤在诸贤之右。特以孙孤弱寒窭,不为当路达官贵人所知,不得与刘文简、黄文肃两家同沾清朝仁厚之泽,岂非明世一阙事乎?况蔡某等已系试中儒人,必蒙优恤。某等切闻师诲,见义必为,庸敢合辞鸣号于大夫君子之前。欲望台慈备词申呈建宁路总管府、福建道行尚书省府,乞赐指挥,劄下建宁路建阳县,将蔡文节公家子孙充为站户而产去税存者,特与分简出站,照文公门人子孙及儒户体例,除地税、商税外,并免一应差科。于以扶持名教,兴起人心,有关于三极之道甚大,岂特儒家有所劝奖,知所趋向而已哉!主张纲维,是在师道,干冒师尊,下情不胜俯伏俟命之至。
论事劄子第三 南宋 · 曹彦约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六○、《昌谷集》卷一三
某章句书生,习举子之文,以窃科第。生于畎亩间,粗知田夫红女艰苦。出而为吏,勤勤恳恳,期无负于廪稍而已。古今之大义,中外之正统,独于书传见之。足迹不及于边陲,议论不列于军旅。一旦大开幕府,而使之与议于其间,知不足以称塞矣。以为不可而避之耶,则近制之所禁也;知其不可而强为之耶,则夙志之所不安也。旦旦而思之,昏暮以继之,求无负于知己者,惟有避贤一说,庶可以自赎也。窃意诸府之所辟召,边面之所繁使,众所共知,固已有得人之贺矣。其有荐书之所未及,除命之所未至,而其人才皆倍蓰于某者,不知其几,乃或安居家食,从容内地。当此之时,颇而不称,请略数其十馀,而其他可得概见也。前知抚州杨方新、知惠州陈孔硕、知德庆府刘爚、知浔州廖德明、新知常德府唐彪、前衡州通判潘涓、新赣州通判袁燮、新全州通判陈武、广西运干柴中行、衡州教授李肃、前襄阳府教授李燔、前赣县尉吴柔胜,或与之深交,或得于见闻,其学皆通于古义,其用皆达于时宜。使之赞幕中之辩,必有所补。此特举其大端,而某之所欲言者,不止此也。伏惟经纶之暇,少䌷绎而选用之,审知不谬,无面谩之愆,则不肖晚生承流宣化于照临之下,竭尽驽力,牧养小民,亦可以为保障也。愚诚如此,惟执事者察之。
次韵荅毛云庄并简太希先生 元末明初 · 谢应芳
押词韵第十四部 出处:龟巢稿卷十六
吾闻天台之山冠东南,蔚有清气非云岚。
山高一万八千丈,石头毛发青𣯶𣯶。
钟灵仙释踵相接,求为世用畴能堪。
不知三纲九法是何物,浪说千岩万壑能穷探。
云庄先生隐君子,非仙非释栖苔龛。
胸中冰满壶,头上雪一簪。
羲皇以来书尽读,热官不要诗仍湛。
草堂侣有北山鹤,菊泉饮比南阳潭。
清风日扫三径竹,寒霜岁熟千头柑。
齐名子陈子,不爱功名酣。
坐谈风月只松麈,卧游山泽非桃骖。
老夫恨臂不羽翼,翩然飞去时相参。
四壁同马卿,一裈如阮咸。
犹喜盘餐菜有二十七,生世年踰八十三。
忘机颇觉白生室,造道尚欲青于蓝。
向来行路如棘涩,今乃茹荼犹荠甘。
小山老丛桂,沧江倚枯楠。
爱君杰作神气壮,眷我孤陋颜色惭。
兰陵府主莲幕客,皆云此诗压倒方云庵。
赤手鲸牙力可拔,薰人鸡舌香微含。
馀波及我老孤研,清入肺腑蠲焚惔。
一朝怪事出幕府,口不忍语非三缄,令威到家兮能自谈。
昨幸甚得见子玉教授丈得一论其说出于订顽克己铭词致超绝辄借前韵以庆兼呈诸丈幸乞一笑正再拜上 其一 南宋 · 度正
七言绝句 押庚韵
天作斯文鼓大声,贤科今已定章程(自注:刘祭酒爚乞选祖宗盛时程文可矜式者颁降,近已得旨施行。)。
诸生自此升堂去,谗说安能复震惊。
题刘文简所藏墨梅卷 南宋 · 刘宰
七言绝句 押阳韵 出处:御定历代题画诗类卷八十五 花卉类
烟雨和成宛擅场,新来翻著雪衣裳。
以吾不可学渠可,善学杨君祇此郎(自注:杨补之甥汤君所画,自谓得补之白黑相形法,此卷乃为倒晕素质以反之。)。
按:以上《漫塘集》卷一
希墟张氏义庄记 南宋 · 刘宰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四三、《漫塘集》卷二一、乾隆《镇江府志》卷四五、光绪《金坛县志》卷一三
立义庄以赡宗族,始于文正范公。公之言曰:「宗族于吾固有亲疏,祖宗视之则皆其子孙也。且吾祖宗积德百年而后发于吾,若独享富贵而不恤宗族,异日何以见祖宗地下?今亦何颜入家庙乎」?故买良田数千亩以为庄,凡群从之贫者日给之食,岁给之衣,吉凶给之费。忠宣公以下复增广之,迄于今馀二百年,绵十馀世而不坠,呜呼盛哉!夫乐富贵而羞贫贱,我与祖宗同是心也。爱其子孙而不欲其贫且贱,我与祖宗亦同是心也。同是心也而不能使之皆贵而无贱,富而无贫,则夫富贵之属乎我者,祖宗非私于我也。盖以我为贤而能知祖宗之心,爱乎彼者,无以异于爱乎我也。以我为才而能任祖宗之责,推其所以爱乎我者而及乎彼也。人而知其祖宗之心,而任夫祖宗之责,则凡族之饥而不能自食,寒而不能自衣冠,昏丧祭之不能自举,与凡一人之失其所,一日之失其养,一事之失其宜,皆疾痛痒痾之切于我者。藉我之未裕而彼未可以求全,然称力而平施之,亦足以对越在天而无愧矣。不然,而曰彼与我服属绝矣,彼何有于我?分殊矣,我何屑于彼?宁我之酒池肉林,而不顾彼之啼饥;宁我之墙屋文绣、倡优纂组,而不顾彼之无衣;宁厚蓄藏以遗云来以后不知名之子孙,而不顾彼朝夕之危;宁多施予以奉缪妄不足信之缁黄,而不顾彼骨肉之流离。则是敛祖宗之泽以徇一己之欲,纵一己之私而孤祖宗所以兼爱子孙之责,虽欲居之安,守之勿失,难矣。而世之人不但孤其责而已也,且寻斧斤焉。其说以贫贱为彼所自取,以富贵为己所自致。其非己所自致者,又以为己之私分,虽兄弟同气毫发不得侵。或因之以阋于墙、斗于室,而何有于宗族?故长者可傲,卑者可陵,愚者可诈,懦者可胁也。能者可役属,不能者可躏藉也。乞贷不之周,而倍称之息可得也。转徙不之矜,而世守之业可并也。或又隙起于细微,衅生于疑似,忿懥不释,詈辱随之,间谍交驰,牒诉兴焉,讦以人所不知,陷以人所不忍,使怨雠得以甘心而反右助之以为功,奴隶得以肆侮而反从臾之以为快。自视不啻泰山之安,而视其族若草菅然,芟夷之无日。不知祖宗凭怒,福祚转移,忽倾弗支,忽绝弗继。或幸而继,其实有足凄断者。而其祖宗之泽未泯,则向所谓可傲可诈可胁可役属躏藉者之家,始有起而承之者。人以为盛衰之难常,而岂知祖宗权度之不爽也哉!不然,何近世名门鲜克永世,而范公之后独馀二百年,绵十馀世而泽不斩也!自公作始,吴中士大夫多放而为之,然必积年而后成。惟吾邑张君持甫异是。张氏奕叶丞弼,国之世臣,乡之望族。先是,大参文简公以其所居之地曰希墟,环而居者皆其族,地犬牙相入,虑其逼也,终身不广置田宅。延赏遍群从,兄亡弟及,曰:「不尔,是家犹白屋也」。故庄虽未立,而义概凛然,已高出一世。其后有以范公事为言者,率以从宦未暇。比君倦游而归,不谋于人,不告于家,即损所置义兴良田四百亩,别而为之。时方春首,故岁之租以远未至,君虑事不遄定,或沮于异己,亟辍飧饔之馀,断自是月行之,亲疏以序,细大不遗。规画略定,俾余为记,以诏永久。余虽不文,亦有志此者,其何敢辞!抑闻事之创始者难,成终者易。义庄世所难,君既创而为之矣。君之叔父故太守寺丞镐尝病其居之僻,闻见之隘,建学立师以训其族之子弟,名曰申义书院。今寺丞虽亡,遗规犹在,其孙恂恂笃厚,方日夜思所以追孝于前文人。而君其犹子也,续而成之,于君顾非甚易矣乎!养之以成其身,教之以成其德,余知张氏之泽,继继承承,未有已也。君天资高爽,其为善若火始然,若泉始达。义庄甫立,复为舟以济涉,行道歌舞之。余闻其以庄之入为未富,所及为未广,又将日益之。余未死,尚为君大书不一书云。君名宗湜,持甫字也,今官从政郎。
云庄记 南宋 · 刘宰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四一、《漫塘集》卷二○
洪咨伯既复珥陵之旧居,榜曰云庄,将迁焉。客有贺之者,酌而祝曰:「厦屋兮渠渠,如云斯舒;多稼兮芊芊,如云斯连。货财兮阜通,云之行兮变化无穷」。咨伯曰:「嘻,浅哉其知余」!则又酌而祝曰:「烈日兮流金,出岫兮层阴,以是为庇物之心。乘雷车兮驾飞龙,澍雨滂沲兮六合溟濛,以是为泽物之功。川流兮宿潦,寂寥太清兮秋阳杲杲,功成身退兮天之道」。咨伯曰:「大矣!虽然,是得时行志者之为,非吾事也。吾尝览观乎四方矣,或乘而夺,或带而褫,或奴而侯,或相也而起胥靡,则贵贱之不可常也。或高坟而犁,或华屋而墟,或洒削而鼎食,或犊鼻而僮奴,则贫富之不可常也。夫贵之与贱、贫之与富径庭也,而不可常若是。况吾处于其间,以为贵且富乎,则吾犹人也;以为贫且贱乎,则亦既有以自适矣。使天而未欲终穷我乎,则自下而高,积小而大,贵也富也,如云之肤寸而合,固易易也。不然,合而离,成而亏,云之浮而风薄之,讵可常乎!故吾取义于云以名吾居,而求义于名以警吾心。继自今以往,意与云俱迟,身与云俱閒,外物之已至者既以浮云视之而不敢必,其未至者亦以浮云视之而不敢觊。则宾是名也,其庶几乎」。客曰:「然」。则歌以酬客曰:「云庄兮回邪,有飞云兮下覆,匪庄之恋兮吾亲之旧。云庄兮来思,从如云兮祁祁,匪庄之娱兮我室之宜。聚也云屯,散也云驰,匪庄之名而德之规」。
鄂州建衙教场勤武堂记 南宋 · 刘宰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四三、《漫塘集》卷二一
鄂据江汉之会,连淮、襄之势,故孙氏再世来都,北睨中原。绍兴名将驻兵其间,闽洛为之震动。顾兵民久分,而兵权又益分,州兵混为皂隶,掌兵者不克知,大军冠以御前,为守者不敢问。沿江上下,列戍相望,而体统不属。前年春,北兵招集饥羸,遂得警我蕲、黄。虽旋即败去,而上心惕然,思患豫防。以前礼部侍郎眉山李侯𡌴有文武才,曩起家帅潼,当溃卒挺乱,蜀道孔讧,能缮兵训戎,使盗不敢干而卒以毙,肆畴已试,俾以沿江制置副使兼知鄂州。先是,州事往往以部使者兼领,因即台治寓军政,纲目多,不克备举。迩者有诏以舟师之在鄂者隶鄂州,以总领财赋所创招亲效、强勇、茶商诸军隶制置司,而制置司又自建帐前一军。侯惟鄂重地,制阃重任,专以治戎讲武为职,然大军十八戍边。其留者与州兵阅习久废,又新隶诸军甚众,亦多循习惰偷,是乌可不教?顾春秋按(阙。)卑湿,涉远易以废事,处庳无以重威,乃发熙宁、绍兴诏书,用先正文简公旧事,辟衙教场于治所之侧,而建勤武堂于其上。初,神祖在御,因泾原帅臣蔡挺肇建此制,合四州禁军之不当它役者而教之,名曰衙校。图其事来上,诏颁天下,以为永式。绍兴复申明之,间于多虞,所在废阙。淳熙辛丑,文简公帅遂宁,奉而行之。侯文简季子,既外稽之故府,复内订之旧闻,爰筑斯场,爰建斯堂,以日讨军实而训之。场之广修不齐,举武以计合六千二百;堂之外为门为轩,为次为厩。屋之大小不齐,以楹计合六十有三。于以饬伍两而示之法,于以阅将校而知其长,于以正中权、合体统而归于一。怠者以奋,懦者以立,而勇者不敢轻。近足以壮金城汤池之势,远足以来箪食壶浆之迎。臣子之义得,忠孝之道举矣。《春秋》尊王命而大复古,侯于二者皆应书法。抑闻兵者民之卫,民者兵之本也。侯之致谨于兵者如此,则其致力于民者可知。仆卧病家山,虽不获系舟鹦鹉洲下,曳杖黄鹤楼前,以听舆人之诵,然必知其赋之薄、刑之省也,必知其政之平、讼之理也,故为记其事,复为之颂以授鄂人,使歌舞之。颂曰:
于皇圣王,纬文以武。览奏披图,风行区宇。整我六师,八荒按堵。有伟良臣,䌷金匮书。归殿大藩,敢玩细娱。是训是行,奠我坤隅。圣代有臣、名门有子。卧护长江,边尘不起。五材并用,曰余敢弛。乃辟斯场,乃筑斯堂。我事孔闲,我武惟扬。乃国乃家,休有烈光。襄淮之冲,江汉之会,捣蔡袭陈,士勇功倍。岂曰臣能,王化无外。惟兵卫民,惟民养兵。明明李侯,后先有经。作此颂诗,以昭厥成。
赞刘云庄先生 南宋 · 蔡沈
四言诗 押先韵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八五、九峰公集
道德美矣,功业伟然。
上光所授,下扩所传。
泽被郡邑,名列史编。
配享考亭,奚千百年!
云庄书院为先儒刘云庄先生祠宇于堂中匆匆一饭而去作二诗 其一 清 · 江湜
五言绝句 押职韵 出处:伏敔堂诗录卷十
建州白米饭,一碗犹吃得。
欲附朱子门,怅望情何极(南宋人语云:建州米白,甲于闽中。)。
云庄书院为先儒刘云庄先生祠宇于堂中匆匆一饭而去作二诗 其二 清 · 江湜
五言绝句 押尤韵 出处:伏敔堂诗录卷十
庆元党禁开,儒业今复休。
我持独学意,且愿名山游。
赐礼部尚书兼太子詹事兼给事中兼直学士院曾从龙华文阁学士兼太子詹事戴溪刑部侍郎兼太子左谕德刘爚辞免以皇太子讲毛诗终篇各特与转行一官恩命不允诏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四○、《西山文集》卷二二
敕:具悉。朕惟求多闻乃有获,实哲王永世之规;不学诗无以言,盖圣门教子之法。肆畴端士,俾翼元良。必先六义之陈,以裨三善之懿。卿心传洙泗,学陋毛、韩,其于从容讽诵之间,居多涵泳性情之益。既终厥帙,宜奖尔劳。其亟佩于宠光,尚益廑于辅导。所辞宜不允。
刘文简公神道碑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八九、正德本《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四一、《考亭渊源录》卷九、《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一
上更化改元之九年二月,工部尚书刘公薨,诏以光禄大夫告其第。十四年六月,有司按《谥法》,博闻多见曰文,正直无邪曰简,请谥公曰文简,诏从之。其孤垕以前尚书郎三山陈公孔硕之状来谒铭。德秀从公游有年,凡其修身立己、正君端朝之本末,实具知之。顾常窃论,公平生大节,虽未易以一善名,然溯其学问之源流,与夫见诸谋谟事业,则惟正之一言足以蔽之。盖公皇考银青府君蚤受学于屏山刘先生、籍溪胡先生,尽得理义精微之蕴。公幼在家庭,耳濡目染。少长,府君授以河南程氏书,曰观此可以为学矣。晦庵先生朱文公以道德为学者师,公出入其门,切磨讲贯者数十年,视他从游之士为最久,而所造为特深,则其学固已粹然一出于正矣。公之天资厚重而不浮,纯一而弗杂,又尝用工于致知力行之地,故其言必正言,行必正行,确然自守,以终其身。晚登朝廷,致位侍从,虽未及尽行其志,而奋忠陈谋,察微虑远,汲汲于扶持天下之正论,而诡随迎合以售其私者一亡有焉。故德秀以为「正」之一言足以槩公之平生者,讵不信夫!今明诏用有司之议,以正直无邪谥公,其可谓不虚美矣。盖正者直之所自出,直者正之所自形,二字之褒,传信百世,奚复以铭为哉!垕曰:「古者有诔有铭,铭不可以诔废也,君其弗辞」。乃即陈公之状,剟取其要而书之。公讳爚,字晦伯,盖汉之胄,出于讳豳者。遭五季之乱,自光州固始迁焉,遂为建阳后山人。十世至银青府君,以累举恩入官,终于朝奉大夫致仕。公其长子也。以乾道八年进士主绍兴府山阴簿,再调饶州录事参军,于郡政裨赞最力。同僚有忌公者,械公之吏以求其私,卒毫发无所得。后其人以他故抵罪,遭按问,惶駴失措,公摄其官,反营护之使免,人谓公为长者。调连城令,邑居临汀穷僻处,民力困而上供烦。公首捐令添给与凡例所当取者,岁为钱几千缗,撙节他费尤多,由是得以稍蠲民间无名之敛,汀人至今德之。新其县之学,而教诸生以入德之方,士为翕然知乡。改宣教郎、知福州闽县事,清静平易,有古循吏风。邑有洲田,因潮耗息,有寓公素贵,欲夺数十下户田,公援前帅奏请折其妄,民得安业,帅守诸台联章论荐。秩满至都,时朝多君子,皆知公,欲留之。且诸台之荐,固尝有旨升擢矣。公自谓与丞相赵公有连当避,乞通判潭州以归。上新受内禅,公寓书丞相曰:「前日之事,如病寒热,一旦解散,即无所苦。至于蛊毒中人,初不自觉,触物而发必死矣。孔子曰:抑亦先觉者,是贤乎」!盖指韩侂胄也,其后迄如公言。丁外艰,服除,主管都大坑冶司文字。知德庆府,至郡葺学宫,练军实。蜑户舟船有禁,为亟除之,且罢两邑科敷之不正者。受代,入对言:「前者北伐之役,执事者不度事势,贻陛下忧。今虽从和议,可无虞乎?愿益恐惧修政,以强国本,开言路以广忠益,阐公道以进人才,饬边备以防虏诈」。时执政议欲留公,宰臣陈自强曰:「斯人闽县之政吾知之,然真是伪学」。侂胄诛,自强逐,遂以公提举广东常平茶盐事。既至,首覈诸郡储偫之实,复白于朝,欲令守臣岁以新陈相易,常存其半,以备缓急。监司积弊久,逋亭户缗钱十万,漕司五万,公痛加裁约,以身先之,未几悉偿所负十五万者。奏请广南诸州,凡夏秋之赋即郡以输者,虽外县官奉廪亦当从州给。又言:仕乎南者多自为裨贩,夺州县征商之利。请凡仕广而商者,转贩所经,许州郡没入其货。嘉定二年召,入对曰:「人君代天理物,圣人宪天聪明,故典礼讨命,皆归之天,示不以私意参焉。所以不言而信,不怒而威,天下定于一。苟有私意,形于朝廷则朝廷各有心,形于天下则天下各有心矣。人各有心以事其上,亦曰殆哉,此古圣人所惧而不敢肆也。方今承凋敝之馀,履艰难之运,天下之势不可谓安,所恃者人心;天下之心固未易一,所恃者公道。公道明则人心自一,朝廷自尊,虽危可安也;公道废则人心自贰,朝廷自轻,虽安易危也。愿陛下主此公道,不用一毫私心,不听左右私言,大臣奉行公道,进一人,退一人,皆采天下公议而无作好恶,至于一号一令,莫不皆然。陛下主张公道而大臣有不钦承,则天下之恶皆归之矣;大臣奉行公道而小臣犹不精白,亦明时所不容也。如是则言而民信,动而民从,盗贼不作,水旱饥馑之忧可消矣」。时江、湖峒寇方警,公言:「弭盗之策,当精择帅臣而重其责,俾视守臣之不胜任者易之,兵官之非其才者汰之,许以辟置选补,使帅臣重于一路,耳目不蔽,奸宄具知,必能潜消隐伏,剪除萌芽,不至上烦宵旰」。除吏部郎中。时诏中外各陈钱币利害,特命公与刘弥正详择其当以闻。既共条五说上之,而公之意以为终非久计,独上言:「救天下极弊,不可守天下常规。凡内庭冗费,愿委信臣,特加裁削,为外庭倡;外庭冗费,责之大臣,更加裁削,为天下倡。取裁削之数,专置一司,随月桩收。然后诏天下监司郡邑各具常费,若交承迎送、增添俸给、宾客馈遗之属,委漕臣裁损桩管,专为收楮之用。行之三年,必有成效」。后因登对,又取淳熙故事以进,其略谓:「孝宗于楮币流通之时,常出内帑金银收之,为今日计,亦不过渐收之而已。若岁收三百万,十年亦三千万」。时朝廷以楮币日轻为忧,献议者争以新奇自售,公之持论独如此,识者以为不可易。转对言:「陛下即位之初,首重讲读,十有六年,未尝厌倦,不知圣躬内省,亦有日新之益乎,观理道亦有日新之效乎。向臣两对清光,陛下临朝渊默,法天无言。今蒙收召,复望清光,而渊默无言犹昔。陛下临朝不与群臣言,退而与言者何人邪?臣愿开张圣听,于经筵讲读、大臣奏对,反复问难,以求义理之当否与政事之得失,则圣学进而治道隆矣」。既又言:「庙堂之上,每一官阙,踌躇四顾,有乏才之叹,其患在于取人之道未广,用人之意未洪。愿诏大臣体荡荡平平之义,惟贤是任,惟能是使,去好恶之私,绝党偏之弊,则野无遗贤而庶绩熙矣」。丐外,除提点浙西刑狱。大暑隆寒,巡按靡倦。岁荐惟才是予,至所举劾,虽权要弗避也。有杀人而匿贵势家者,吏不敢捕,公移文以索,曰不出当闻诸朝,于是罪人斯得。其行部不以吏卒自随,吏受民钱五百,亦付狱治罪。严陵有重囚久不决,公察其故,乃本司吏首受赇,俾缓其事,公立黥之。夏出虑囚,往来台治下,家以小丧闻,不一入视,闻者叹曰:「真监司矣」!杭、严水灾,朝廷独阁桐庐税,而建德、淳安、富阳未被恩恤,公力言之,且乞量蠲夏赋。又论平江和籴之扰,常州诸县科买马草之弊,丐蠲除之。召为国子司业。始见诸生,首诲以立身行己为先,毋颛意程试,汲汲利禄。进对言:「治道原于士风,士风本于学术。古者司徒之职、典乐之官,今学官之任也。周衰,孔子取先王之大经大法,与其徒诵而传之,杂见于六经。自汉以来,虽曰崇儒,然汉儒之陋,训诂益详而义理益晦。故韩愈《原道》曰『轲之死,不得其传』,谓其精微之旨不传也。艺祖皇帝于干戈甫定之馀,召处士王昭素讲《易》禁中,累圣相承,以为先务,治教休明,儒宗间出,然后六经遗旨、孔孟微言,复明于千载之后。天下学者诵而习之,以《论语》、《孟子》为门,《大学》、《中庸》为准,故其事父则孝,事君则忠,世之所谓道学者也。庆元以来,权佞当国,恶人议己,指道为伪,屏其人,禁其书。十馀年间,学者无所依向,义利不明,趋向污下,人欲横流,廉耻日丧,望其既仕之后,职业修,名节立,不可得也。乞降明诏,庆元以来名以伪学而禁其书指挥更不施行,息邪说,正人心,使学知本原,士风归厚,实宗社之福」。又言:「舍法兼取行艺,今但考其艺而略其行,致学者自放于规绳之外。故侍讲朱熹守南康日,于白鹿洞书院揭示学规,皆圣贤教人大旨,学者立身之要。谨录以进,请颁下两学,为诸生斋规,与旧学规并行。斋规示以进修之方,学规正其不修之罪」。从之。时有司检会庆元章奏,将议施行,而执政有任言责时亦尝论列者,事虽寝而太学诸生稍务以道义相勉,而知穷理居敬之说。初,公在广东,尝寓书今丞相史公,言:「昔先正魏王再相日,语吕郎中、石编修曰:『某老矣,勉强再来,盖事有未竟者,第一欲起朱元晦,次荐引诸贤』。令二公先以书抵朱文公道此意,未几除文公守南康,后又尽荐诸贤。今文公往矣,然其所著书天下诵之。愿丞相更承先志,言于上,取其所著《大学》、《中庸》、《论》、《孟》之说,以备劝讲,正君定国,慰天下学士大夫之心」。盖公在山阴时,闻其说于沈公焕如此,后在成均,遂以数书锓于胄监,俾学者诵习焉。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充接伴金国贺正使。归对,言:「淮东地博而腴,有陂泽水泉之利,而荒芜者多;其民习于战斗,而安集者少。诚委州县招诱散亡,立顷亩之限而授之田,浚沟洫以储水,因可防戎马驱突之患。给田器,贷种粮,为室庐,使相保聚,什伍而教之。此管仲内政、宇文泰府兵遗法也」。又条李泌复府兵、张全义在河南事上之。进国子祭酒,兼侍立修注官。数月,兼权兵部侍郎,改刑部。进对,言:「陛下临朝,渊默无言,必谓大臣进呈不待咨度,群臣献言当经中书。然讲读之际,则又不同,当款接以求多闻,问辩以求当理。今经筵所见,无异临朝,讲读进退,姑备故事。虽圣性自得,默而识之,然臣愿益广圣心,少加咨访。孝宗每对群臣,多所访问,讲读之臣,多得圣语。间因内宿,赐以面对,此陛下家法也」。权刑部侍郎,兼祭酒。时朝廷用人,多以才选,公言:「皋陶九德,乃知人之法,而不及才,盖才即德也。鲁史克所谓八才,即皋陶所谓德者。后世离德而言才,以才取人,故名奉法者或至于残民,善理财者不免于聚敛,能治狱者不免于深文。古今治少乱多,皆用才之弊也」。兼太子左谕德、同修国史、实录院同修撰,上疏曰:「舜九官济济,和之至也。然孔子曰『君子和而不同』,晏婴曰和与同异,盖和者可否相济,同者随声是非。近岁士大夫随声是非之患多,可否相济之义少。其平居苟且,依违患失,则其言事必无犯颜逆耳之忠,临难必无仗节死义之操。愿诏大臣,奖忠谠以作士气,戒谀佞以肃具僚,宗社幸甚」。时廷臣争务容默,有论事稍切者,众辄指以为异,故公言及之。十月,雷,公请遴选监司,以察贪吏,求民瘼。又言:「虏运已衰,我之边鄙宜过虑者三,盗贼乘间,奸雄崛起,外夷猖獗是也。备之之策,惟在得人。既选沿边守臣,佐之者亦不可不择。臣谓文臣如职曹官,武臣如兵马都监之属,宜使守臣察其不足仗者易之。帅臣制司,寄任尤重,参佐谋议,或非其材,亦许辟改,庶谋虑有人,足支缓急」。又乞申儆诸帅,各举将才,帅守监司,亦得论荐,其说甚备。既又取欧阳修军中求将之法上之,又言:「中原云扰,使命不通,或败兵奔突,或流民来附,皆不容亡备。若民兵措置有法,则边境守禦自安。盖沿边之民习不畏虏,少少结约,皆足自固。臣昨接伴虏使,至盱眙,见龟山二三百家独不经兵火,问其父老,自言长于劫寨,虏兵畏之。因思彼才二三百家,协力已足自固,况众于龟山,又有官兵为之援乎?愿下边郡条其事宜以闻」。又取欧阳修论西北虏事以献,曰:「契丹为元昊所败,人皆以二虏拿兵为喜,修独忧其为将来之患。盖为国者习安则人材难见,有事则将帅自出,变骄心为愤志,化惰卒为精兵,则二虏交兵,乃虏之利,非我之福也。今夷虏相攻,战争方始,拿兵不解,强者为雄,邻有强国,非我忧乎?华乱未定,盗贼将起,奸雄乘之,我能独安乎?战败之兵,冲突而南,两淮单弱,何以待之?中原遗民,流徙而南,拒之不忍,容之又难,可无虑乎?然则固藩篱,选诸将,择元帅,今日尤不可缓」。同知七年贡举。始公以文弊为请,朝廷既施行之,至是多得老成重厚之士,物议称允。集英策士,公援淳熙故事,「请令后省或馆学,取进士所陈切于利害者,类聚以闻,俾人知陛下不以空言取士」。时虏酋以弑殒,鞑师乘之,燕城被围久,我之使人留境上,不得报,中原遗民日相帅南向。公言:「高宗当夷虏方盛之时,勉从和议,后虏败盟,欲增筑边城,竟牵和议而止。今虏运既衰,信使不通,七八十年来仅得此机会。臣谓凡今极边州郡之未城者当城之,至于边邑之可控扼应援者,亦宜以时修筑」。又言:「臣所谓未城之郡,盱眙是也。或曰盱眙不必城,有急以天长、六合为固,审尔是弃淮也。又濠梁、安丰虽颇有城,然可以禦盗而不可禦敌,谓宜增筑,且创置楼橹,大略如楚州,然后守备可固」。既又取姚襄归晋、侯景附梁事以进,其略谓:「金虏危亡争立,或以款塞为名,或遣使索币,皆当有以应之。或其势既分,各来索币,亦当思所以答。或边尘有警,将孰可用,财孰可取,城孰可守,守孰可固,凡此皆当豫图,毋谓虏方多事,我得以自安也」。未几虏果移文对境,邀我正旦、生辰使者。公言:「东晋至陈三百年间,虽经略区区,仅全吴楚,然未尝求和于北,皆足自立。今地兼吴蜀,当虏灭亡之时,正我立国之日,竭民膏血以奉垂亡之虏固不可,彼方据吾故都,尚遣使以贺,可乎?愿移屯以壮边势,且责帅守预为之防,使疆埸有备,彼欲以虚言恐喝,不可得也」。时中原旱饥,遗民归附日众,边臣处置失宜。公言:「绍兴间,伪豫遣兵犯涟水,韩世忠迎击殪之,得脱者什一二。高宗谕之曰:『淮北之民,皆吾赤子,可令埋瘗』。御史周秘请还虏俘,复谕曰:『朕痛念西北人民,进为主帅所戮,退为刘麟所残,不幸至此。所获馀虏,当给钱米遣之』。高宗兼爱南北之民如此,乌乎仁哉!则彼之饥荒流离而无告者,固宜一视而同仁也。愿诏边臣,以祖逖、羊祜、陆逊为法,使仁声仁闻播于华夷。民心既归,恢复在其中矣」。除刑部侍郎,进言:「河北方张之虏,山东崛起之盗,乘女真衰微,各谋吞并,我若复通女真,输之岁币,既失大国之体,弥启取侮之端。彼二寇将曰,女真将亡,我犹事以币帛,设若先以嫚书,因而求衅,邀我金币,何以待之?况河朔创残,河南饥馑,彼知淮甸丰稔,江浙殷富,垂涎妄动,其将若何?为今之计,必得声实兼全,使莫敢侮予而后可。所谓实者,建制司于淮上,移兵屯于要地是也。所谓声者,罢通贺女真之使是也。或谓遣使予币,可使为吾捍禦,此乃迎合之论。彼方奔窜不暇,何捍禦之足言?或谓使华不遣,恐启兵端,此亦未之思耳。彼其肘腋之盗尚不敢图,尚敢为我敌乎?使吾固守之计不足以捍残虏,异时方张之敌、崛起之盗,何以禦之?今纵不能如晋人焚币斩使,亦可诿以道路未通,幽都未返,迁延其词以答之。况我已尝遣使而彼不受,又尝遣迓而彼不来,足以有辞矣。迁延年岁,我于其间亟修固守之实,则非惟示威于女真,又可以伐二寇之谋」。寻又上疏,其略以为:「今虏酋奔窜,河北、山东,盗贼纵横,鞑人、夏人,攻击未已。使遂灭亡,则中原云扰,奸雄乘之,必若苻坚之时。万一稍能自立,则狼子野心,必未可保,将若逆亮之时,皆可深虑。愿深味孔子远虑之言,力行仲舒勉强之说,与大臣图之」。又言:「臣前建议置制司于两淮之中,移屯兵于要害之地,近闻使虏而归者亦献此策,臣敢复详言之。盖今择守缮城,募兵选将,虽皆备边良画,然穷边之守,责其持久,全赖应援,置制司于两淮之中,所以为边城之援也。议者必曰:两淮重镇,各有帅臣,复建一司,责任不专。臣谓合肥虽淮西重镇,然地在极边,可以自守而不能援他郡;维扬虽淮东重镇,然地在江北,可蔽南徐而不能援边陲。无援而责以死守,此巡、远之所以败也。议者谓金陵已建制司,江北不可复建。臣谓金陵所以制沿江,两淮所以制沿淮,责各有归,则缓急可恃。且两淮之地,历阳居中,内蔽采石,外接淮堧。若颛建一司,惟此地为宜;使兼转挽,则两漕可省;并领和州,则兵民可一。置营寨,立仓储,徙沿江诸军三万人以隶之,无事则按阅如都统之法,有事则调发以援边城之急。两淮利害,一切使之商榷废置,朝廷委任而责成之,可无北顾忧矣」。时江上诸将多以微文细故坐黜,虽尝有功边鄙者,或不免吏议。公取曾巩《政论》,言艺祖置将皆富之以财,其说曰:「待武吏与待文吏不同,文吏取以廉耻,责以廉耻;武吏取以材能,责以材能。文吏任州县,以节用爱人为先;武吏任将帅,以醲赏得士为先。我艺祖任将之道,可以为法。将帅在边,欲其间谍精明,士卒用命,非财不可,顾可使之啬于财乎?臣愿一以太祖为法」。四月旱,有诏求言,公上疏曰:「臣闻知之非艰,行之惟艰。陛下更化之初,尝下求言之诏,而深虑远谋,忠言鲠论,未尝施行,所行者目前之细故。近岁以来,星变日蚀冬雷,皆可畏之变也。今农事方殷,旱既太甚,天变见于上,人情动于下,虽因迩臣之请降诏求言,臣不知陛下诚意在于闻阙失而正厥事,抑用人言以应故事乎?若徇人言、应故事,则天固不可欺也。不正厥事,人可欺乎?天下之事,当与天下共之,不可以一人私之,事之是非,至于义理而止。臣愿陛下与二三大臣,至公无我,躬揽中外书疏,付之给舍,俾条上所当行者,讲究而施行之,则人心悦而天意解矣」。已而不雨,至于八月,公言:「《礼记》:『年不顺成,天子素服素车,食无乐』。又曰:『至于八月不雨,君不举』。谓宜下诏,罢今年瑞庆节赐宴,示惧灾忧民之意,且以为谢绝虏使之名」。事虽不行,时论韪之。权工部尚书,兼太子右庶子,仍兼左谕德。初,公既与宫僚,即丐免祭酒,请专意辅导。尝取文公所释《论》、《孟》等书以献,曰:「此讲学之要也,茍明乎此,则他可迎刃而解矣」。公于讲说不为文采,至其切于修身、正家、治国、平天下之道,必反复开陈之。尝进哲宗避蚁故事,曰:「避蚁宫中事也,而外庭无不知。《诗》曰:『鼓钟于宫,声闻于外』。圣人修德,不以隐显二其心。后世人君,谓宫庭燕私之间,举动不谨,人不得见,言语不择,人不得闻,而不知无隐不彰,载之信史者,虽床饰之言无不书也。故《中庸》曰『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君子谨其独』」。讲《易》天行健章,则曰:「天之所以健者,其体阳,其德刚也。君子观其象,则当自强不息。然一屈于物欲则不能刚,故孔子曰『枨也欲,焉得刚』!盖刚能进德,欲能丧德,二者相为消长,而况富有四海,声色货利易动其心,便辟侧媚求中其欲,一屈于欲,则私意横生,理为欲夺,又焉得刚?所贵于自强不息者,盖有一息閒断,则物欲乘隙而投之,虽有志气不能自为主宰,安能法天之健乎」?讲《孟子》养心章,则曰:「心者神明之舍,所以酬酢庶事,经纬万方者也。常操而存之,然后定而能应,《易》曰『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也。操而存之,何所用其力哉?去其为心害者而已。虽物欲为害之时,亦岂无仁义之心,特牵于欲而不自觉。故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多欲则欲为主,寡欲则心为主。然人有形色即有欲,非可绝也,口之于味,目之于色,耳之于声,鼻之于臭,四肢之于安佚,无非欲也。惟君子之欲有则而不过,则心常为之主,此舜禹所以有天下而不与焉也」。至仁宗讲《损》卦「惩忿窒欲」,则曰:「人之接物,易以忿害物;人之处身,易以欲害身。七情之中,其难制者,忿、欲为甚。人能于忿怒之时,稍息其怒而观理之是非,则不至于害物矣;人能于嗜欲动时,静而止之,思害身之可畏,则不至于害身矣。仁宗曰『人之情欲皆出于阴阳,而损之在人』,是正得损之道也」。至讲《诗》终篇,则又进说曰:「《诗》三百篇,《周南》后妃之德,先王修身正家之效也,《召南》夫人之德,诸侯修身正家之效也。先王之身修,故后妃化之而无险诐私谒之心;诸侯之身修,故夫人化之而能循法度。推之国而国治,推之天下而天下平。下逮《国风》之变,在卫则《绿衣》、《燕燕》之诗作,《凯风》、《谷风》之刺兴,至于《墙茨》、《桑中》之丑,则其乱也,未尝不起于闺门衽席间。《诗》所以首二《南》者,岂非求诸己而后求诸人,治其内而后治其外哉?故周之兴也以太姒,其衰也以艳妻,读《诗》者可以鉴矣。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此又读《诗》之要也。先正其心而无邪思,则以之读《诗》,古人是非得失了然目前,知所以为法戒矣」。公每讲读,至经史所陈声色嗜欲之戒,辄恳切再三,及是敷陈尤切。呜呼,倘天假之年,使终任辅翊之责,其所以成就储德者,顾可量也哉!公既迁宫庶,不复与讲,东宫特请于上,俾公仍兼讲。公以年过七十,屡请谢不获,自是章凡二十上,而拜不允之诏七,至引赵抃留欧阳修等事以谕。公比疾,又恳祈,卒不获命。公虽疾,犹黾勉辅导不怠,故疾间复作,遂不起。享年七十有三,积阶太中大夫,爵建阳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以通奉大夫致仕。遗表闻,赠赙如式。公为人简质端重,而天性孝友尤笃。少习家训,长得明师,又见四方前修钜儒,如南轩张宣公、东莱吕成公,皆与往复讲论。其学以不欺为主,其接物夷易,温然可亲,然欲干以私者,皆莫敢出口。与人言心平气和,语简而当,听者心服。称人之善无溢美,其恶恶亦无深疾。每病学者空谈无实,尝为《天台学四先生祠记》,曰:「学者当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若趋其名以为高,入耳而出乎口,皆四先生之罪人也」。盖其平生所素戒在此。故时方歆慕道学,公欿然无所喜;及以伪学而禁,公亦泰然无所惧。居家俭约,虽已贵如初仕。每曰:「先人家法,不敢过也」。仲氏炳,擢戊戌第,与公接武登朝。叔季子侄,相继收儒科,或联贡于乡。建人语家学之盛,必曰刘氏云。公赒内外属人之贫,终始不少倦。幼而孤者,男则教之学,女则择所归。岁饥,辄发粟平价以济乡里。其接引后进,所以劝谕开譬者备至。当官取予,一介不妄,安于义命,未尝轻求人知。为政以风化为重,尤恶异教害俗。在番阳日,泉使悯遗骸不掩,议欲葬之水火,公言人死魂升魄降,形气各返其初,西方法非是,使死者有知,祸亦酷矣。每夜敛衽默坐,虚心省察,常曰不于定静时体察,则应事接物或至有差。尝取节孝徐先生帖教子弟,其言曰:「日入之后,至于夜中,事物俱静,志气俱定,是君子思虑经纶之时,昼之所行,夜之所思也」。其事君以不欺为忠,至为侍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荐贤举善,不进不止,然其人皆莫之知。平生论著,有《奏议》、《史藁》、《经筵故事》《、东宫诗解》、《礼记解》、《讲堂故事》若干卷,《云庄外藁》若干卷,藏于家。夫人李氏,武节郎晋明之女,奉议郎宗思之妹,先公八年卒,赠硕人。子垕,今为奉议郎,知建康府江宁县事。女三人,陈择、詹枢、袁宜中其婿也。孙男一人,钦,宣义郎、监福州岭口监仓。孙女一人,适太学生江渊,先六年卒。曾孙男一人,尚幼。其孤以十年十月庚戌,葬公于邵武军邵武县仁泽乡桂林之原。铭曰:
圣学失传,天启濂洛。有开斯人,如寐之觉。吾道之南,世有宗工。集厥大成,则惟文公。公生同时,而又同里。少登师门,以迄莫齿。孰疑弗剖,孰蔽弗祛!昼讲夜思,岁充月馀。发而施之,或言或事。惟正是繇,毋或有二。曰此文公,实以教予。厥临孔威,其忍畔诸!遂登禁途,遂傅储极。惟一其心,以辅以翼。直辞婉赋,杜渐防微。思公之忠,可为涕洟。蠢兹孽酋,逃奔如鼠。狃于虚憍,犹索我赂。众谓可与,公曰不然。愿辍金缯,移以实边。新狄鸱张,群雄蜂起。扰扰中原,如鼎斯沸。众谓无虞,公独深忧。愿饬边臣,固圉是谋。必重制垣,必徙兵戍。必绝虏交,声实乃副。公没几时,羽檄四驰。畴昔之言,亶犹蓍龟。天子念公,嘉名是锡。其义维何,曰正曰直。文公之门,今存者谁?不负所学,如公其几?瞻彼桂林,有菀其麓。我铭匪诬,千载可复。
故资政殿学士李公神道碑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正德本《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四一、《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一
嘉定四年,有诏前参知政事李公某复中大夫,提举洞霄宫,公顿首上书,祈寝恩命。某月某日,诏曰:「朕惟公论所在,未有久而不明;人材实难,不忍使之终弃」。盖以裕陵之待苏轼者待公也。又曰:「处群小横流之中,而有阴扶善类之意;当大权倒植之际,而有密制元恶之谋。况其遄返于虏庭,尝欲挽回于兵衅。谓世雠固所当复,而边事岂可遽兴。至今斯言,犹在朕听。迨奋投龟之决,迄成解瑟之功。稽其忠勤,厥有本末」。是又发公之心迹以示人也。公读诏感泣,不复敢辞。盖嘉泰、开禧间,韩侂胄久专国,三边守将日以虏廷多故闻,导谀者因怵侂胄治兵图恢复,侂胄然之。自是荐绅大夫士之嗜进者与久废而思用者,争抵掌言兵事矣。安丰守言北境饥民流徙在唐、邓、颍、蔡、寿、亳间者数十万人,淮西帅以闻,上命两省侍从台谏杂议。公时为礼部侍郎、直学士院,独谓:「间者使人之归,虽言虏乱形已见,而法制犹行国中,不应遽至是。且彼方与鞑交兵,彊壮者既悉驱以北,安知非故捐老弱以尝我?受之则耗资粮,困根本,不受则使中原遗黎有雠我心。或谓吾方有事中原,因其来收恤之,其名岂不甚美?顾吾之力有限,而彼之来无穷,门庭一开,后将有不胜悔者,是谓以空名受实患。为今计,独有遣重师,简良将,增屯庐、楚间,屹如巨防,列据要害,使兵威震叠,敌人望而畏之。设流徙果有来归,则谕之曰:吾非忘尔民者,奈两国和好何?或坌集而来,不可遏,则谕之曰:大兵不知,将疑汝为寇而加僇焉,吾不能汝救。彼亦岂不知避?仍檄其境守者,告以民饥当恤、边事贵静之意,理直词顺,虏必愧服」。未几,以公为贺金国生辰使。时虏方移文吾三省、枢密院,问沿边增戍等事。公白侂胄,谓:「庆历中契丹以本朝益戍守、浚塘泊为问,当时答之之语,虽务委曲涵容,然亦未尝以其言遽自撤戍也。今我增兵淮甸,盖防彼境流民,事发有因,非出无故。且彼已置元帅于归德,治行省于汴都,签兵刷马,纷然并举,在我岂容无备?今答之之辞,宜曰『增戍之事,本朝岂有他心,大国自为过计。今欲撤去,夫岂其难,第须元帅、行省悉命收还,尅日同时,彼此俱罢,庶几两无疑阻,用固欢盟』。至于规恢,自是素计,惟当观衅而动,出于万全,要必济之功,无轻发之悔」。既次镇江,闻有朱裕者谋袭涟水不克,公以书白侂胄,请诛之以儆来者。次楚州,申言之,谓「此不惩,必启边衅。且绝江以来,具见防秋卤莽状。山阳乃昔人家计处,而单乏尤甚。今轻启敌疑,万一乘吾之虚,猝然豕突,何以应之」?将度淮,又以告,朝廷不得已如公言。虏遣其臣乔宇逆公,并辔行道中,宇言和议不可轻变,公曰:「本朝家法,一本仁厚,于民命尤所重惜,其肯轻用兵乎?惟北朝勿听间谍之言,自今各崇信义,则浮论自息」。既至燕,虏遣其臣李著馆公,著谓其主即位以来,专行仁政,未尝妄戮一人。公亦具道本朝之所以得天下与上之所以守天下者,曰:「今闻大金皇帝之德如此,两国之民幸甚」。著以增屯戍、纳叛亡为问,公曰:「日者两境奸民,互为出没,本朝皇帝以边臣之失职也,既绌降之,又颁黄榜以约敕之,且戮生事之人于境上,北朝视此,可以泮然无疑矣。彼奸人撰造语言,何所不至?疑之一字,谗閒之媒,疑心一生,奸邪将乘之而入,非两国之利也」。公与虏言皆披露肝胆,而阴有以服其心,故虏君臣称南人之忠信者,必曰李公云。公之来归,虏疑顿释,召其臣之宣抚河南者还,而罢签刷兵马。当是时,边患几息,然侂胄意锐甚,邓友龙辈日从臾不休。公深忧之,见上具言:「臣践虏廷,见其民心日益涣散,若朝廷以去岁举兵,出其不意,虽犁庭扫穴,事亦非难。而边头小人,初无远虑,轻出钞掠,以警觉之。我谋既泄,彼遂生心,非虏无可图之衅,乃吾未得制虏之术也。臣谓今日进取之机,当重发而必成,毋轻出而茍沮。汉高祖烧绝栈道,人谓无复东意,一旦席捲三秦,遂开帝业。越怀会稽之耻,三欲出师,范蠡以为未可。洎时既至,蠡以为请,卒擒劲吴。何则?虑之精而发之果也。惟陛下焦劳愤悱,以感天人之心,策励振作,以鼓忠义之气。内之图维审固,靡毫发之或遗,外之弥缝周密,泯形迹而莫见。毋急近功,轻挠成算。大数既得,机会可乘,然后焱逝电发,扫清河洛」。退见侂胄,亦恳恳言之。会虏使来贺正旦,朝见失仪,喜事者因以激怒朝廷,而陈景俊使北还,赞举兵甚力,于是荆淮宣谕之使出。公劝参政钱公象祖力遏其议,钱公得罪贬。公以边事将作,请令近臣条画利害,诏如其请。公谓:「先发制人,虽贵神速,兵应者胜,亦存谨重。向使边鄙小人不妄动惊敌,而我先发可以成功。今虏在在宿师,人人建画,开河除道,治舟积粮,王师一日首涂,彼岂不知动息?设或坚壁清野,据险设伏,以佚待劳,此圣虑所宜深轸也」。及论蜀、襄阳形势甚悉,而深以腹心为忧,终欲待其先发然后应。侂胄意不悦,几逐公,四川、荆、淮各置宣抚使,而兵出矣。公顾力不能遏,则请追贬秦桧以作士心。王师所至奔溃,公荐丘公崇可付重寄,遂以代友龙。又请追回诸道兵,专意守备,以彊弩扼清河,舟师拒海口,而命诸将审閒谍,远斥候,以防贼之遽至。运两淮金帛分贮姑苏、金陵,募舟师闽、广以护江面。田琳军虽溃,然冒矢石,拔重围,战甚苦,宜抚慰之;郭倬、李汝翼缚边将田俊迈畀虏人,宜置诏狱鞫其罪。事多施行。一日,侂胄留公,屏左右,曰:「苏师旦负恩蒙蔽,将逐之,公以谓如何」?公虑其意未决也,则极言「师旦怙势招权,其门如市,使明公负谤天下,敢怒而不敢言,若止夺节奉祠,未足以当其罚。且断蛇弗殊,事愈可忧」。侂胄问何以处之,公曰:「非窜籍不足以谢国人,弭谤论」。侂胄喜,以草奏属公。明日师旦贬,且没入其家赀,海内称快。公又历言边事,欲缮光、濠等处守备,阅战舰,罢粮夫。谕散卒之复收者,令以忠义报国,录韩世忠、杨存中破敌事戒励诸将。回海道之师,使驻料角,以精兵数千人循江上下,用备不虞。时边兵新衄,大敌且奄至,上下惶駴,莫知所为,公晨夕殚虑,所以区画者有方,上遂命公与政。郭倬具狱来上,将议薄责之,公言:「仁祖时,黄德和特以不救刘平、石元孙,又诬平降贼,至坐腰斩。倬、汝翼之罪浮于德和,其可轻贷」!乃卒论如法。虏既犯淮,公请发桩积缗钱百馀万,遣使犒师,以作其气。谍报虏婿挟田俊迈在宿州,公请遣俊迈子允修赴宣司,为异时通信张本,及荐丘公宜督视军马,皆从之。居无何,虏遣韩元靓来,丘公以书来告,谓虏势尚强,在我且当遵养,彼既先发其端,岂容不领其意,欲遣人护之以归,将必大得要领。公深然之,和议之端,实肇于此。既而丘公以书币自通于虏帅,虏帅复书,专以首谋指侂胄,而庐、和、六合皆告捷,侂胄遂不复以和为意。公忧且愤,因记张忠献公符离师溃后有论和事疏及与虏帅书,命吏录之示侂胄,且曰:「张公平生以讨贼复雠为己任,洎隆兴初事势未举,亦权宜就和,茍利社稷,固难执一。惟公以魏公之心为心,庶干戈早戢,南北再安」。公既亲草虏帅书,将自督府以遣,而侂胄复中变,改命知院张岩督视,而召丘公以归。言者复论丘致书议和为辱国,语并及公,盖丘之进实公所荐。方韩元靓来,丘以书白侂胄,谓和议可成,然与虏往来文书当暂去平章衔,庶几虏必听。侂胄大怒,谓其摇撼朝廷。丘之迹既危,而公亦数求去。时蜀被攻急,宣抚使程松与其副吴曦不咸。公自请出任西事,侂胄既许之,又迫众言而止。未几,吴曦以蜀叛,公谓惟和议亟成,则西事不劳而定,又拟进旨挥付安丙等,使图之。居无何,丙果杀曦。擢丙以端明帅西路,兼宣抚副使;下诏慰安全蜀,赦兴州军民与兴元、金州两军之胁从者;遣官告吴璘庙,以其忠劳,特存其后;命从臣宣谕,且劳其师,下制总司条宽恤蜀民事;士大夫不幸诖误者释其罪,其耻从伪命而去者,许还故官。凡皆公所建白也。王喜、李好义赏未颁,公屡言之,喜遂除节度使。曦之叛也,割阶、成、和、凤遗虏,曦诛而四郡未复,朝廷以为忧。公言:「蜀天险,兵又素精,向者曦与虏通,故为败挠。今元恶授首,将士人人用命,四郡不患不复」。未几,如公言。公乞颛降德音,慰安劳来,而亟选守令以拊之。在廷蜀士少,公荐杨子谟等十三人,皆一时选。张岩求罢甚力,公复引丘公任江淮事,不从,而以殿帅赵淳制置两淮,令诸将皆禀节度。公言淳与田、毕故等夷,今使受节制,必不服。又不从。先是曦既诛,具得通虏本末,岁月在交兵前。公请下诏暴其状,以示兵端非专自我出,庶速其和。上命公拟进,词旨痌切,读者感奋。然侂胄怙权遂非日益甚,公虽骪曲调护,迄不能回,天下大势浸以岌岌。公忠愤填膺,思为国家剪除祸本,会今丞相史鲁公密奉宸断,往来缔议,公深赞其决,遂讫天讨。公既兼行二府事,方建白正储闱,召故老,开言路,尽下情。凡大命令,多公所自草,庶几涤除秕政,疏瀹治原,而言者以傅会诋公,斥使居外矣。论者虽共惜之,然帷幄事秘,公之谋议始末,四方有未之知者。及辛未诏书出,然后公之心迹昭然暴白,而天下至今称为名臣。公字季章,眉之丹棱人。曾祖夙,赠太子太保;妣郭氏,济阳郡夫人。祖中,故左朝奉大夫、知仙井监,赠太子太傅;妣史氏,东莱郡夫人。考焘,故敷文阁学士、修国史、赠端明殿学士、太师、益国公,谥文简;妣杨氏,益国夫人。公以父任授承务郎,监凤州比较务,主管刑、工部架阁,通判永康军。文简公薨,终丧,仍通判永康,以导江县竹估钱最重,力请于诸司以闻,得旨均之诸邑。以词赋冠类省,明年赐第于廷,除将作监簿。丞相留卫公以恬静不竞荐,命召试馆职。对策凡五千言,自人主至大臣、台谏以及权倖、后宫,皆深议无隐。除正字,以益国夫人丧去,服除,召赴阙。抵建康,奉寿皇讳,驿上皇帝书曰:「天下不幸,陛下新罹大忧,向者定省之礼有愆,群臣辩争甚切。臣独谓睿明岂不知此,所以然者,心怀疑疾,有以乱之也。昔英宗亦以疾事太皇,小有不至,谏官奏疏东朝,谓岂可责有疾之人以无疾之礼。其后英宗清明既复,母子之爱,欢然如初。今天降割于我家,圣心未及改为,而寿皇奄忽不待。侧闻闵凶之初,尚以疑疾不及视敛,陛下试思,此身乃寿皇遗体,此位乃寿皇付托,追报之义,所当如何?而五十年父子之至恩,数千载纲常之大义,特以一疑字坏之。惟因此大忧,醒然觉悟,追执丧纪,内尽哀敬,如此,则虽不正于始,犹可正于终,彝伦尚存,未至全泯」。再除正字。时上已御极,公对,谓:「寿皇在殡,太上以疾未能执丧,陛下柩前即位,素幄御朝,实代圣父行礼。惟厥初观听所属,宜以追慕为先,引见群臣及发号施令,词气之间,皆当寓国家艰危,不得已为宗庙社稷勉膺付托,深致惨戚之意。而内庭燕处,起居膳服之节,悉从贬降,务使情文相称,以尽孝思」。又谓:「天位至重,守之至艰,后世辟王,或汰然以位为乐,此昏明治乱之所由以分也。陛下圣敬日跻,臣谓宜正固君德,先诚其意。自古人主或徒善口耳,而心未必治,或暂能戒惧,而久必怠荒,故可象之仪止见于当宁之严,而轻佻之度或发于宫壸之邃,此由意之未诚,无正固之德故也。臣愿稽古问学,必明于道德之归;克己治心,必根于恻隐之实。坐朝入宫,无庄肆之异;自家形国,循先后之宜。使表里无贰,始终无閒。如此,则天资日茂,圣功纯熟,形于运用,随寓皆应」。侍讲朱公熹以内批出守,公言:「陛下始初临御,召熹劝讲,闻者无不兴起。盖以熹海内鸿硕,学术醇正,足以辅导圣质,开广德心。向者或疑其过于恭劲,必将以难行之事强人主,而熹自入朝,温恭守道,爱君忧国,造次弗忘。閒有论奏,词气忠恳,不失臣子之礼。今在朝甫四旬,得望清光,密输忠款,未数数也,而命忽中发,不由中书,何陛下始者召之之勤,而今者去之之亟也!祖宗立国,全在纪纲,维持命令,必由三省,墨敕专行,乃是衰乱之事。陛下始初清明,岂得效尤侧僻,尽弃家法」!班对,谓:「陛下起潜邸,履尊极,虽祖后神谋与中外推戴之力,然原其所自,实由太上与子之志素定于清衷。窃闻先有宸翰,降付中书,其语有云:历事岁久,亦欲退闲,太皇因之,亟决大计。观此,则内禅本末盖出于寿康,而成于慈福。臣伏见高宗皇帝常宣示上皇亲书八字,内有『便可即真』等语,宰臣李纲奏曰:『此乃陛下受命道君,宜藏之宗庙,以示万世』。臣愚以为太上向愆和豫,不得与于哭泣之哀,事有不幸,人子至痛。至陛下即位,适当汹汹之时,深恐天下后世所传异词,或不知太上之实有疾与陛下所以勉承大宝,本由亲意,万一流言讹舛,有失事实,殆非所以宣昭至心、笃厚人纪也。今幸有当时神笔具存,谓宜特赐宣取,如李纲言藏之宗庙,以示万世」。从之。除著作佐郎、兼权刑部郎官。请外,知阆州。以旱请于制置使,得米五千石赈饥民。始,制司置广惠仓于诸州,而利路独无有,公谓本道蓬、阆等处,皆山田硗瘠,民生最艰,请视三路置仓,为俭岁备。制司从之,得钱引万五千,籴米三千七百馀硕,至今赖焉。知汉州,提点夔路刑狱。召对,除秘书少监,权中书舍人,以家讳改直舍人院,迁宗正少卿,仍直院。都城灾,有司方穷治火所自起,逮捕骚然。公白侂胄曰:「天圣、明道中,玉清昭应宫及禁中火,皆置狱穷治,谏官、御史言此实天灾,若反以罪人,恐重贻谴怒。又言火起无迹,安知非天意,独宜修德应之。仁宗恻然,并薄其罪,今当视以为法」。上以灾变,令百官条阙失。公言:「圣人之道,不过得中,天下之事,不可极意。君父之视臣子,初岂有彼此厚薄之间哉!特臣下以好恶之私,互相倾迫,理或至于过中,事或病于极意,此汉唐以来祸阶覆辙所以相寻而狎至也。臣窃见二十年间,士大夫各怀异趣,议论纷纭,是非不公,彼此过当。譬如人家子弟,自为争斗,父母亦随以不宁,而家事之当葺者顾弗暇恤,岂理也哉!比者甄叙人物,不问旧新,中外职司,惟贤是用,德意孚洽,群情欢豫,宗社之福也。臣闻天下大器,有同一舟,舟平则安,舟偏则危。元祐、绍圣之间,姑置勿论,止以仁庙时贾昌朝、范仲淹两党言之,其间固多君子,惟其一存偏陂,遂至黑白不分。赖神文至仁如天,辅以韩琦之忠,品节扶持,融摄和会,两党之隙,帖然自消,故天下之才不卒至于毁伤破坏,而皆为国家用。陛下大度明恕,同符先朝,朝廷大臣,追踪前烈,皇极之建,与天为谋。日者起从臣于久废,恩遇甚渥,以是知前日人才之放弃,岂陛下本心哉?然十年之间,壮者老,老者病,收之桑榆,固已晚矣。臣愿益坚此意,以凝治功,均视旧新之人才,深鉴党偏之害国,使群下私意、左右奸言不得以夺之,则天下幸甚」。自庆元党论起,至是始寝平,故公力陈,以坚上意。权兵部侍郎,俄改权礼侍,兼内制,同知开禧九年贡举。时皇嗣未立,公首白发其端。是岁五月,立惠国公为皇子。兼枢密副都承旨。十月,使北还。明年五月,权礼部尚书。八月,参知政事。明年十一月,侂胄诛,兼同知枢密院事。丐罢,除职畀郡。以殿中侍御史奏,降二秩,居抚州。嘉定二年,令自便。越三年,复元秩,奉洞霄祠。八年,以御史奏,削三秩,仍罢祠。越四载,乃复。明年,虏大入梁、洋,公乞下诏抚将士,曲赦沿边民,又言凤州推官姚辛骂虏不屈死,沔州通判李耆寿耻污贼手,举家自沈于河,宜见褒录。东西两路兵失亡过半,宜选募军中子弟及死事孤以补之。上倚公为重,除端明殿学士、知遂宁府。未至而溃兵张福等入益昌,戕王人,略阆剽果,蹂蓬溪,径抵府下。公前已称诏遣人持檄谕福等,累数百言,福等读之泣下,曰:「李公正人,我亦知之」。即约日解甲以降。会官军至,挑贼,贼忿,尽燔官寺邑屋。至府治,则曰:「李公且来居此,吾不忍毁」。公复驰书大将张威,使卷甲以西,且谂成都诸司,调嘉定、黎、雅寨丁、牌手来会战。贼时退据茗山,意叵测,公与东川侍郎𡌴数以逆顺祸福譬之。贼迟疑未决间,张威以大兵至,夜遣人叩府门求药物,曰:「贼垒坚不可破,将选死士梯而登,以火攻之」。公曰:「审尔,必多杀士卒。曷若断贼汲路与饷道,使不得食,即成禽矣」。以长围法驰授之,贼遂平。贼始受絷,自言:「我本自飞乌走成都,李参政误我」。然公本志,实欲不烦兵而下,非怵之也。公始至,戮恶少年之为贼乡道者数人。有进士王洋女为贼所得,洋往救,死之,女亦不屈,自投于池水,贼伤其脑,不死。公赏以冠帔,又奏封孺人,赠洋通直郎。民居未完,复贷缗钱使筑之,日发藏粟以饲饿者。缮城郛,阅禁旅,百废具兴。明年,引疾求奉祠,报可。去之日,送者倾城邑,父老至泣车下。以明堂恩,封通义郡侯。十五年六月,薨于家,年六十有四。始属疾,即亲草遗表,援张方平奏仁宗语,「陛下犹天地父母,岂与犬豕豺狼较胜负!今臣剽闻虏用事臣侯姓者,尝引王猛、苻融言告其主曰:『国家本戎狄,江东中华正统,天意必不绝之』。使其果有此言,亦望略示善意,使疆埸少安,民得休息」。除资政殿学士、通奉大夫致仕。讣闻,辍视朝一日,赠金紫光禄大夫。十七年三月某日,葬于丹棱龙鹤石巨原。夫人张氏,累封通义郡,先公若干年薨。子铨,某官;铸,某官;鏻,某官。女适某官虞香。孙寅老。惟眉山自苏氏父子以文章冠县内,而颍滨遂践政席,为元祐名辅臣。甫若干年而文简公出,以海含山负之学,松劲玉刚之节,标式当代。公之兄弟皆世其学,文采议论,震耀一时,公亦与闻国政,人谓有光苏氏。然颍滨之执政也,朝廷清明,众正在列,志同而道协,故其用力也易。虽时论中变,身弗见容,而大节瞭然无异议。公之进也,不幸当奸臣窃柄,憸夫壬人参错要涂,阴拱旁伺,前跋后疐,故其用力也难。方事之殷,客有讽,公曰:「嘻!是吾心也,然国病矣,我去谁适谋此,彼荀慈明、王子师、温太真何人哉」!公念回斡事机,非人莫可,二三年间,孜孜汲引,布列中外,殆不可胜数。其大者则主丘公崇使专阃,扳钱公象祖复与政,后卒获其助。又惟奸臣死党,师旦最其魁桀,不去之则事不可图,故乘机排击,靡遗馀力。方是时,犹凝冰冻雪,天地惨烈,而潜嘘微阳,默导生意,戛戛乎其难!迹不晦而身危,几不密则事败,故公之低眉抑首,若无所违拂者,是乃深为宗社计也。持此济事,而欲人人察其肺腑,顾不愈难乎?此公与颍滨之所以异也。虽然,公之行事,本末亦可考已,后之君子其必有以处之。公清修峻洁,虽在廊庙,而风致超远如山泽间人。忧时悯世,郁然见于眉宇。平居鞠躬履地,退然若不胜衣,至义所当为,焱厉迅发,虽贲育莫夺也。除奸之日,再拜辞家庙而出,曰:「不幸则以死继之」!平生嗜学如饥渴,群经百氏,搜讨弗遗,于本朝故实尤所综练。国有疑义,旁摭广引,如指诸掌。其为文本于至理而达之实用,浮淫佹丽之作,未尝辄措一词。少而好诗,晚谪临川,笺王文公诗为五十卷,至《怀清台》、《明妃曲》等篇,则显讥之不置也。其所自作,知诗者谓不减文公。有《雁湖集》一百卷,《内外制》二十卷,《临汝闲书》百五十卷,《援毫》八十卷,《涓尘录》三卷,《中兴战功》三卷。初,赵忠定镇蜀,辑《国朝奏议》为若干卷,公与讨论,晚又编《中兴奏议》若干卷。经筵奏下本州录以进御,盖深有补治道云。某之少也,以文墨小技辱知于公,虽登门之日未久,盖庶乎所谓知公之心者。况尝与修史牒,于开禧时事颇究颠末,而铨等以铭识为请,义不得辞。铭曰:
君子之道,或出或处。夫岂一端,惟义是主。虽不乱群,乃否之亨。遁或可为,亦与时行。哀哉斯人,如堕鬵炭。不有君子,孰任其患!纳沟之责,岂不在予。褰裳濡足,其得已诸!郿坞未夷,允若耽位。芜湖未讨,峤若求媚。方其濡忍,贤哲犹疑。及其夬决,世俗亦知。吁嗟孽臣,以国为戏。党论未销,更稔兵议。缥焉高逝,兹惟厥时。李公之智,胡宁昧斯!有枭有狐,闪睒清昼。仪仪凤麟,可与并囿。始议北伐,既弗茍随。迨使而归,又献厥疑。维道之常,弗合则去。宜去而留,公独奚慕!国既病矣,予去何之?及今有为,犹可扶持。鞠躬尽力,成败孰计?惟一乃心,庶克有济。拔其牙角,俾日以孤。窒其耳目,俾日以愚。而我之交,气类环合。剨如迅霆,震此枯蘖。皇纲之整,公翊其成。和议之复,公启其萌。亿万维生,再安衽席。身虽排根,曾岂是戚。揆诸三贤,事或不同。濡迹救时,则同一忠。我铭斯石,一语敢谬?欲知公心,天子有诏。
太常博士李君墓志铭(宝庆元年十月)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一七、《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七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嘉定十有六年,某为太常少卿,婺东阳李大有谦仲主簿。谦仲习于礼,顾笾豆簠簋、登俎尊罍位置失次,脊胁臂臑肫肩亦多阙;麷蕡白黑,礼以熬荐,今用生刑;盐《传》谓象虎,今散盐;黍稷稻粱而槩用粳,五齐三酒而槩清醑;瘗燎徒具文,乐歌不卒章。乃按三《礼》条具其仪法,请釐正之。余每叹礼有数有义,圣人事事而问,不以有司之事而忽之,所以明天地之性,体阴阳之情也。自周秦去籍,汉渎庙制,极于五胡之乱,先王礼乐荡无复存,故虽经生学士有不尽知其数者,况于难知之义乎?闻谦仲之说,舍然而喜,亦曰大者既难遽易,姑先其易者焉耳,即为上之尚书,而议者已曰事关奏审,必不可行,祗赘言焉。谦仲愀然,重有感于学术之不明。会当轮对,上疏略曰:「国朝自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学本于正心脩身,仕至于致君行道。近世张栻、朱熹、吕祖谦阐而大之,而义理益明。乃自庆元权臣创道学之名以排拫善类,而为士者始以道德性命之说为不足学,能者求中于科举,而怠者幸中于剽窃。夫公卿大夫由此而选也,而胚胎之坏已若此。愿召宿儒,崇置迩列,推明儒先之训,扶植治本。于外师儒之官,亦以此意风厉作成,毋徒为袭取利禄计」。其二曰:「臣观自昔归附之徒,固有始于效顺,卒于反覆者。况今入居内地而左衽自若,窥我虚实,安知其中无伺间乘隙之人?若其偃然自便者,视昔之拜表辄行又甚焉,是可不思所以处之?国家自军兴以来,屡开督府,命大臣领其事,权尊而望重,亦足以阴弭豪彊,潜杜窥间。惟陛下亟图之」。上独以前疏下有司,馀不及尽用也。寻迁博士,疽发背且殆,甥许元实往候,谦仲谓:「生知书,顾彊我以药邪」?家人问所欲,惟以弟大同不及诀为憾。而大同至,曰:「吾得见弟,幸矣」。屏艾却药而卒。呜呼,古所谓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其谓是乎!突梯絜楹则寿而昌,底厉名行或降之殃,岂荷重褐贵,得于此故啬于彼邪!谦仲所居官率善其职。主管官告院,书印既具,揭姓名于方,吏无所容其奸。边将李全受节钺,有司命侈所给告,谦仲白宰掾:「是有定制,岂容为一人轻易」?大农簿书旧悉付吏抄转,出纳谩不可考,谦仲请先经主簿签阅。为省试点检试卷官,时号得人者卒出谦仲,虽廷试三人皆其所拔。余时为参议官,联事旬月,凡皆得诸见闻。其在奉常,有言谦仲且为台谏,得言天下事,士莫不倾耳延颈,恨出命之晚。呜呼!此岂惟践脩之素有以得斯于人,亦以见人之卷卷于忠臣良士,幸其有以植公道而福斯人也。《诗》曰:「行归于周,万民所望」。是区区者,果孰为之然哉!谦仲卒之明年,当宝庆之元,其孤卜十月丁酉葬于怀德乡蒋碑山之原,以今吏部侍郎乔公行简所状行实求铭。某以声气之同,不敢曰不可,则叙而铭之。谦仲本唐宗室,世为婺东阳人。曾大父悦。大父皓。父侃,赠奉议郎;妣马氏,赠孺人。谦仲气刚而质粹,幼与弟大同亲师力学,不幸早孤,遣大同受学于朱文公先生,而躬任家事,不以遗母劳,读书穷晨夜不释。绍熙四年,补博士弟子员。庆元二年中进士第,授迪功郎,主簿潭之益阳,教授平江府,知福州闽县,通判通州,主管官告院,历司农、太常寺主簿,迁太常博士,积阶至朝请郎。初仕益阳,考覈簿书,阁其贰于府,吏无敢出入赋役。在平江,著录公明,不可干以私。正岁,乡之大夫士属于序,谦仲为正齿位,仿古饮酒礼,且取前贤乡约乡仪锓梓以风示之,士习用劝。赵成公希怿将举谦仲,或请谒诸,辞曰:「求而得之则如勿得」。成公卒不能遗。时自春官黄文叔度、司成刘晦伯爚以次竞荐,遂以举将六员改秩。其为县,分三等以平役法,因民便以救弊,宽讼系以纡滥刑,闽人德之。通民尝欲引江溉田,以五狼石麓所障碍辄阻,谦仲受职后不月乃通,更伐石峙闸以备潴泄,农田商舶皆利焉。转运司致粮于边,率拘民舟,而富者以贿吏免,谦仲白罢之。更造郡学器服,缮城浚濠,建利民、海山二桥及西门堰,凡可以及人者无不为也。会摄守,吏白事例钱数千缗,谦仲撝之曰:「有例可送,无法可受」。秩满候代,遣家人先归,属疆吏告警,曰:「吾家行,民听惑矣」。命止之。谦仲颂观严重廉直,不受请寄。昧旦衣冠,率诸子诵《语》《孟》若《诗》,参以先儒传释,精诵熟讲,日有常则。处同产尤极友爱,内外四百指,五十年无间言。居家颇采用古礼,祀不焚楮,巫觋不及门,送死不以浮屠。尤笃于族姻乡党,赒贫字孤,殣死药疾。尝宛转请于当路,下常平司,以所没入富人财产为乡邑营社仓,用朱文公及建安吴氏旧法,岁凶贷民,至今守之。得年六十有六。娶马氏,封孺人。四子男:自勉、自牧、自得、自修。自得先七年卒。三女,适乡贡进士蔡秦琰、孙用庚、从事郎、新台州宁海县长宁盐场管押盐袋乔通孙。孙男女各一。铭曰:
家人之威如,兄弟之怡如。靖共乃事,委如蛇如。予奕奕令姿,孰媲而如。未晡戢晖,孰阨而摧如。正毙而全归,与其幸生之萎如。
云谷二十六咏 其七 云庄 南宋 · 朱熹
五言绝句 押歌韵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小丘横翠几,层嶂复嵯峨。
释耒闲来看,岩姿此处多。
与刘子澄(七月九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五
诸书今岁都修得一过,比旧尽觉简易条畅矣,恨不得呈似商量也。《小学》见此修改,益以古今故事,移首篇于书尾,使初学开卷便有受用,而末卷益以周、程、张子教人大略及《乡约》《杂仪》之类别为下篇,凡定著六篇。更数日方写得成,恨仲叔不能等候,得后便当附呈也。知欲一来建安,甚善甚善。前书亦尝奉问,欲就中路深僻处相聚数时,不知曾踏逐得此去处否?麻姑当是佳处,但闻去城差近,不免人事之扰,却不济事耳。武夷结茅虽就,然亦苦此。觉得却是朋友直来相访,只就书院中寝食,则都无外面闲人相扰也。晋陵将来如何?尤丈得书,亦云甚愿得贤守临之,但恐难合耳。今丰守稍正当,诸司已不乐之,不知将来竟如何。前此似有相物色作史官者,今又寂然,想又有不主张者。此等自有时节,但景色日见不佳,万一不免,即难出手耳。向丈「著甚来由」之语,是此老子受用得力处,然却不是芗林句法也。序文极力只做得如此,却是好个题目,所恨笔力弱耳。仲叔来此,前此在社仓宿食,相去差远,近方移来阁下,渠又告归。其人资性平和,看文字亦易晓,然似亦习成闲懒,离群之后全不曾做得功夫。到此方讨册子看,便未有可商量处。如仓库无红腐贯朽之积,军士无超距投石之勇,只是旋收旋支,或鼓或罢,终是不成头绪。已向渠说,别后惜取光阴,须看教满肚疑难,不能得相见,相见后三五日说不透,方是长进也。希仲相见,每问动静,亦甚以晋陵之行为虑也。居晦才力有馀,晦伯、韬仲恐不及。然意趣则皆可喜。诚之久不相见,不知后来游诸贤间所进如何。但向觉其物我太深,胸中不甚坦夷,此甚碍著事耳。伯恭无恙时,爱说史学,身后为后生辈糊涂说出一般恶口小家议论,贱王尊霸,谋利计功,更不可听。子约立脚不住,亦曰「吾兄盖尝言之」云尔。中间不免极力排之,今幸少定。然其彊不可令者,犹未肯竖降幡也。但昨日得婺人书云,子约五月间得眩瞀之疾,继以藏府不安,或作或止。地远,未得安信,甚令人念之也。子静寄得对语来,语意圆转浑浩,无凝滞处,亦是渠所得效验。但不免有些禅底意思。昨答书戏之云:「这些子恐是葱岭带来」,渠定不伏。然实是如此,讳不得也。近日建昌说得动地,撑眉努眼,百怪俱出,甚可忧惧。渠亦本是好意,但不合只以私意为主,更不讲学涵养,直做得如此狂妄。世俗滔滔,无话可说,有志于学者又为此说引去,真吾道之不幸也。公度书来,似有此病痛,不知季章如何?学问固是须著勇猛,然此勇猛却要有个用处。若只两手握拳,努筋著力,枉费十分气力,下稍无可成就,便须只是怪妄而已。吴伯起资质本是大段昏弱,故得此气力,便能振厉而短长相补,不至于怪。然亦失之偏枯,恐不能大有所就。若资性中本有些子精神,被此发作,如阳藏人吃却伏火丹砂,其不发狂者几希矣。近日因看《大学》,见得此意甚分明。圣贤已是八字打开了,但人自不领会,却向外狂走耳。所寄诸书刻皆佳。端良之亡,为可惜也。然其文意亦伤冗,乃是困于所长耳。《郡守题名记》法戒甚备,射亭词笔皆佳,不知两君为如何人也(《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五。又见《朱子年谱》卷二。)。
不:原缺,据宋闽、浙本补。
答杨子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古今图书集成》字学典卷四七
前日晦伯人还,已上状矣。但忘记一事,欲烦为作小楷《四箴》百十字。今纳界行去,暇日得为挥染,甚幸。此箴旧见只是平常说话,近乃觉其旨意之精密,真所谓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者。故欲揭之座隅,使不失坠云耳。时节不是当,字学亦绝,故又欲得妙札,时以寓目,以祛病思。幸勿靳也。
答李伯谏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四、《晦庵先生朱文公续集》卷八
某陆陆如昨,无可言者。两月来修得数书,亦有一二论说文字,甚思与老兄评之。而相望邈然,又无人抄得,徒此郁郁,想闻之亦不无叹恨也。比来观书进学、诱掖后进次第如何?深所欲闻,因书详及之为幸。《通鉴纲目》三国以后草稿之属,临行忘记说及。今想随行有的便,旋付及幸甚。唐事已了,但欲东汉之末接三国修之,庶几有绪,易为力耳。然伯起者亦尚悠悠,近游诚之(伯钧之子。)相过,开爽可喜。渠南北事甚熟,或取过伯起者,托渠料理也。
某碌碌之况,已具前书。《通鉴》文字近方得暇修得数卷,南北朝者伯起不承当,已托元善矣,度渠必能成之。但见脩者已殊费功夫,盖旧看正史不熟,仓卒无讨头处。计今秋可了见到者,馀者望早付及。此间杜门山中,尚不能免宾客书问之扰,想官下少暇也。壁记已在前书中,但斋记未成耳。恶札不堪用,不若别托善书者书之也。周翰书词倾倒,相与甚至,恨未识面耳。子礼兄金,渠已认还七月以后息钱矣。但书肆狼狈日甚,深用负愧。要之此等自非吾曹所当为,宜其至此。但恨收拾得又不好,愈使人意不满耳。扬州书已别付递去,彼此各是破戒,甚觉难措辞也。此事长沙必能为辨,吾人徒自扰扰,未必有益,第好笑耳。因书亦当督之也。
《通鉴》诸书全不得下功,前此却修得灾事,粗定条例,因事参考,亦颇详密。但灾事最末两三卷未到,故前书奉速。今承喻已寄少舆处,必是少舆遗下,不曾送来也。此亦不难,俟卒成之耳。宋以后事分属张元善,已修得大字数卷来,尚未得点勘。若得年岁间无出入,有人抄写,此甚不难了。但恐不得如人意耳。六象似亦送少舆,不知何故未到,俟别摹去。近得曲江濂溪象,比旧传南安本殊丰厚精彩,亦当改正也。读《易》想有味,有可论者,便中语及为幸。
钦夫此数时常得书,论述甚多。《言仁》及江西所刊《太极解》,盖屡劝其收起印板,似未甚以为然,不能深论也。大抵近日议论《语》、《孟》解已见一二篇,虽无乡时过高之失,而宽纵草率,绝难点检,不知何故如此。无由相见,殊使人忧之。长沙书来,说又分门编本朝事及作《论笃》一书,虽盗蹠之言,有可取者,亦载其中,不知作此等文字是何意思?使人都理会不下。因书盖略讽之,不知又以为然否也。书肆之败,始谋不臧,理必至此,无可言者。既败之后,纷纷口语,互相排击,更不可理会。幸已自脱去,不能复问。晦伯必自报去,某于此却似放得下,但马谡未易根究耳。一笑。所示近文甚佳,但似太高,不着题。大凡立言,要须因人变化而无包含不尽处,乃为善言耳。向见钦夫文字病痛正是如此也。近有文字数篇,及与伯恭问答数条,偶当入城,未能寄往。少恳:欲烦为寻访庞安常《难经》说,及闻别有论医文字颇多,得并为访问,传得一本示及为幸。
答黄直卿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九五、《晦庵先生朱文公续集》卷一 创作地点:江西省九江市星子县
南轩去冬得疾,亟遣人候之。春中人回,得正月半后书,犹未有他。不数日闻讣,则以二月二日逝去矣。闻之痛悼不可为怀。闻其临终犹手书遗劄数千言,不数刻而终。劄中大概说亲君子、远小人,甚切当世之弊,此尤可伤痛也。此若得脱,即便道往哭之而后归耳(庚子)。
南轩云亡,吾道益孤,朋友亦难得十分可指拟者,所望于贤者不轻,千万勉旃!此中文字彦忠皆写得,已属令一一呈似矣。郑台州相见否?更劝其子细讲学为佳。书来,所说殊未端的,可惜只如此,便更不求进步也。
昨收书,报及郑台州之讣,执书惊愕失声,何天无意于斯世而偏祸吾党如此之酷?痛哉!痛哉!自此每一念,未尝不酸鼻也。此间今年枯旱可畏,有弥望十数里而无一穗之可收者。政恶所招,无可言者。然不敢不究心措置,但势亦有不得行者,未知终能不得罪于斯人否耳。
力请丐归,计亦未必可得,但恐自以罪戾罢逐耳。世态不佳,老病益厌俯仰,但思归卧林间,与如直卿者一二人相与讲论,以终素业耳。
诸经旧说皆看得一过,其间亦有改定处。「自慊」却须用旧说,方见得自家有力。紧要是从本原上说来,比前日尤亲切。
所谕羞恶未亡者,此乃真是当得「伪学」二字。朋友中只此一番拍试,拣汰伪冒,大段得力。但此道之传不绝如线,深使人忧惧也。来岁聚徒,势所不免。但此间屋子空虚多时,不知如何处置也。本领分明,义利明白,闲时都如此说,及至临小利害,便靠不得,此则尤可虑也。
《礼书》想已有次第,吴伯丰已寄得《祭礼》来。渠以职事,无暇及此,只是李宝之编集,又不能尽依此中写去条例。其甚者如《祭法》、《祭义》等篇,已送还令其重修,《特牲》等篇,亦有未入例处。旦夕更取《家乡礼》参校令归一,却附去,烦看过。《王朝礼》已送与子约,令附音疏。但恐渠亦难得人写,不能得耳。
近报误举伪学人许令首正,观此头势,恐子合受得王漕文字,亦不稳当。人生仕宦,聊尔随缘,亦何必须改官而包羞忍耻,处此危疑之地乎?
伯丰书云,其所厚者以其无所私祷,寄声欲绳治之,子约亦甚称其所守之固。但世路如此,所可忧者,不但道学而已。任尉甚不易得,然不欲深与之交,恐复累渠入伪党也。季通家为乡人陵扰百端,几不可存立,因书嘱其阴护之为佳。
时事大概,此亦闻之。但诸人狼狈,殊非所望耳。子约终是好,不知已行遣未?此事未开口,断置已定,多少快活。可为致意,未及奉庆也。
黄商伯事,殊不闻首末,子约书亦言其举措有未善处。不知救荒何所关于近习,而恶之若是耶?骇机飞语殊可忧畏,疏远遁藏,然犹不敢不跼蹐也。
揆路曾相见否?其说果何如?邸报中见外间事赖诸贤维持,且尔无大疏失。但定省一节,都不见人说著,此甚可惧,非小故也。彼中亲所见闻,有何节目?因便烦子细报来。
彼中且如来喻亦善。世道如此,吾人幸得窃闻圣贤遗教,安可不推所闻以拯斯人之溺?政使不得行于当年,亦须有补于后也。常教整顿学校,亦甚不易。可与晦伯说,渠家有两世奏议,烦晦伯为借录得一本见寄为幸。辛卿鬻盐,得便且罢却为佳。
《中庸》不暇看,但所改「物之终始」处殊未安,可更思之。近却改得《论语》中两三段,如叶公、子路、曾晰之志,如「知我其天」之类,颇胜旧本,旦夕录去。子约除官可喜,今固未有大段担负,且看岁寒如何耳。
此间数日来整顿《纲目》,事却甚简,乃知日前觉得繁,只是局生。要之天下事一一身亲历过,更就其中屡省而深察之,方是真实穷理,自然不费心力也。赵帅所云前官事不须理会,亦是一说,未可便以为非。然只此便见合得显荣通达处。如今世路未论邪正,只刚强底便是八九分不得便宜了也。
《大学》向所写者自谓已是定本,近因与诸人讲论,觉得「絜矩」一章尚有未细密处。文字元来直是难看。彼才得一说,终身不移者,若非上智,即是下愚也。此番出来,更历锻炼,尽觉有长进处。向来未免有疑处,今皆不疑矣。
《中庸》三纸已细看,但元本不在此,记得不子细。然大概看得,恐是《或问》简径而《章句》反成繁冗(如「鸢鱼」下添解说之类。)。又《集解》逐段下驳诸先生说,亦恐太迫,不稳便,试更思之。或只如旧而添《集解》、《或问》以载注中之说,如何?
为学直是先要立本,文义却可且与说出正意,令其宽心玩味,未可便令考校同异,研究纤密,恐其意思促迫,难得长进。将来见得大意,略举一二节目渐次理会,盖未晚也。此是向来定本之误,今幸见得,却烦勇革,不可苟避讥笑,却误人也。
陈君举门人曹器远来此,不免极力为言其学之非,又生一秦矣。所谓艰窘之状,令人恻然,不知何故前此都不说着,今乃一旦骤至此也?自困涸辙,无力相赒,深负愧叹也。然于此患难之际,正当有以自处,不至大段为彼所动,乃见学力,不然,即与世俗戚戚于贫贱者何以异耶?
辞免文字至今未得遣去,盖封事字数颇多,昨日方写得了,更须装三两日方得发也。所欲言者,不论大小浅深,皆已说尽,明主可为忠言,想不至有行遣。但能寝罢召命,即为幸耳。万一不遂,不免一行,更不能做得文字,只是面奏乞归也(或更要略说道学。)。《大学》、《中庸集注》中及《大学或问》改字处附去,可子细看过,依此改定令写。但《中庸或问》改未得了为挠耳。今年早晚禾皆损,州县官员不足恃赖,未知明年复如何。此外可深虑者不止一端,亦非独为一身一家虑也。时论未平,不谓闲废无能之人,每烦君大夫旰食之忧如此。比读邸报,不胜恐惧。今章中所及,如泉相者已行遣,湖守疏中亦及彭子寿,田子真以蛊毒事又下漕司究治,其势骎骎,恐未容饱食而安坐也。
《礼书》缘迁徙扰扰,又城中人事终日汩没,不得功夫点对。所编甚详,想多费心力。但以王侯之礼杂于士礼之中,不相干涉,此为大病。又所分篇目颇多,亦是一病。今已拆去大夫以上,别为《丧大记》一篇。其间有未及填写处,可一面令人补足,更照别纸条目整顿诸篇,务令简洁而无漏落,乃为佳耳。修定之后,可旋寄来看过,仍一面附入音疏,速于岁前了却,亦是一事。盖衰老疾病旦暮不可保,而罪戾之踪又未知所税驾。兼亦弄了多时,人人知有此书,若被此曹切害,胡写两句取去烧了,则前功俱废,终为千载之恨矣。明州书来,亦说前数卷已一面附疏。《王朝礼》初欲自整顿,今无心力看得,已送子约,托其□定,仍令一面附疏。彼中更有《祭礼》,工夫想亦不多。若伯丰宝之能便下手,亦只须数月可也。但《仪礼》只有士大夫祭法,不可更以王侯之礼杂于其中。须如前来所定门目,别作《庙制》、《九献》及《郊社》诸篇,乃为尽善(已再条具寄之矣。)。幸亦时为促之,并得岁前了当为佳。荣霤之说,别纸奉报。可更详考,便中报及也。近日眼病,全看文字不得。但因讲论,见得此理愈见分明,门路愈见径直。前日答吉州王岘书中有数句,颇甚简当,今谩录去,可以示甘吉父也。岘乃乡来子约所馆之家,因子约来通问也。子约又入王南强章疏,只此数人,东涌西没,到处出见,甚可笑也。周朴甚可念,一书并信烦因便寄与,勿令浮湛为佳。赵恭父竟坐其事,部中行下取索,不知意欲坐以何罪。州郡知其无辜,欲为回申,而恭父不愿也,已发去矣。此却差强人意也。孙之、李和卿甚不易,因书或相见,烦各为致区区。当暑目昏,不及拜书也。杨子直甚入时宜,不知亦只避得可避底,枉了做许模样也。
伪学之章首辨张非伪学,盖前此刘元秀力荐王炎作察官,而韩以受知张门为疑,故此章着意如此分别。非独欺天,亦欺韩也。故其后复申炎所陈荐举之说,乃是首尾专为王地,冷眼旁观,手足俱露,甚可笑也。且看此人终必得志。盖此事中间已似稍缓,却缘近日一缴,其徒得以藉口,复肆沸腾,已行遣人势必从头再有行遣。张乃孟远之弟,本依韩、刘,今此以官满欲差遣之故上书,外为直言而中实删去,又以未删之本示刘,而刘以示沈,故及于祸。此乃以邪攻邪,自贻伊戚。然遂死于道路,亦可伤也,又可惧也。今冬上饶、括苍、兴国学者近十馀人到此,新书院已可居矣。逐日幸有讲论,足以自警。其间亦颇有可说话者,所恨直卿不在此,不得与之琢磨也。
初七日方遣得辞免近四十纸,奏劄所欲言者,略已尽之。但犹有记不起者,不奈何耳。今必已到彼多日,不知圣意如何。若得遂退藏,千万之幸。如其不然,到彼亦别无话可说,只是乞归耳。直卿来岁之计果何所定?此人回幸见报。若在后山,此间诸生亦有能往者,老拙亦时可一到也。近日朋友来者颇多,万正淳与黄子耕、吴伯丰皆在此。诸人皆见陆子静来,甚有议论。此间近亦有与之答问论太极书,未及写去,大率其论与林明州不相远也。
《仪礼》疏义已附得《冠义》一篇,今附去看。《家乡》、《邦国》四类已付明州诸人,依此编入。其《丧》、《祭礼》可便依此抄节写入。只《觐礼》一篇在此,须自理会。《祭礼》亦草编得数纸,不知所编如何?今并附去,可更斟酌。如已别有规摹,则亦不须用此也。可早为之,趁今年秋冬前了却,从头点对,并写得十数本分朋友,藏在名山,即此身便是无事人。不妨闭门静坐,作粥饭僧,过此残年也。
今日吾辈只有此事是着紧处,若打不过,即上蔡所谓能言空如鹦鹉者为不虚矣。伯丰刘五哥说已得诸司文字,以彼之才,固有以取之。但正用此时得之,亦不能使人无疑耳。目前朋友思索明快未有其比,心甚惜之。然于事有难言者。因与之语,要当有以警之,救得此人,亦非细事。若此处打不过了,更说甚操存涵养耶?辅汉卿、万正淳皆留此两月而后去,其他朋友数人亦将去矣。诸人皆为外间浮论攻击,不敢自安而去。其实欲见害者,亦何必实有事迹与之相违?但引笔行墨数十行,便可使过岭矣,此亦何地可避耶?世人见处浅狭例如此,令人慨叹。又来学者亦未见卓然可恃以属此道之传者。今更有此间隔,益难收拾,不谓吾道之否一至此也。思虑及此,又使人深惜伯丰之不能自立,曷尝见有颜子而为桓司马家臣耶?子约却是着实,但又有一种不通透处激恼人。时鱼多骨,金橘太酸,天下事极难得如人意也。礼书如何?此已了得《王朝礼》,通前几三十卷矣。但欲将《冠礼》一篇附疏,以为诸篇之式,分与四明永嘉并子约与刘用之诸人,依式附之,庶几易了。适已报与子约,或就令编此一篇,或直卿自为编定此一篇,并以见寄,当择其精者用之。此本已定,即伯丰宝之辈皆可分委也。病躯脚气未动,但目益昏,恐更数月,遂不复见物。以此急欲了此书,及未盲间读得一过,粗偿平生心愿也。得曾致虚书云,江东漕司行下南康毁《语》、《孟》板,刘四哥却云被学官回申不可,遂已。此其势决难久存,只此礼书,传者未广,若被索去烧了,便成枉费许多工夫,亦不可多向人前说着也。谢表谩录去看,勿以示人。初时更有数语,后为元善所删。然亦无甚紧要,若谓取祸,则只此亦足以发其机也。
子约颇爱泰儿,亦已嘱令随诸生程课督察之矣。但婺州近日一种议论愈可恶,大抵名宗吕氏而实主同父。潘家所招馆客往往皆此类,深可忧叹。亦是伯恭有以启之,令人不无可恨耳。近日郡事浸简,岁事亦可望。但经界指挥不下,恐复为浮议所摇(前此留葛报书皆谓可行,独王不报书。)。疑此间受漳浦之廛者或与当路厚善,必实为此谋耳。若果如此,乃漳人之不幸而老守之幸,岁里即可丐归矣。寄来算法已收,只此一事,其说数端,信知义理之难穷也。
知与刘潘诸人相聚甚乐,恨不在近,资讲论之益。但《春秋》难看,尤非病后所宜。且读他经《论》《孟》之属,如不食马肝,亦未为不知味也。所以答子约者甚佳,但恐亦不必如此。今所虑者,独恐物不格、知不至耳。知至则自见得义利公私之下毫发不放过也。
伯丰绝交之事,渠必不能办,只韬藏避谤,逡巡引却,似亦不为甚难。如游诚之,但以误受举削之故,至今不为改秩,计已近十年。彼其人固多可议,而为学又非伯丰比。且其亲年已高,而身亦五十馀岁矣,乃能断置如此,则其长处亦不可诬也。若与之交浅言深,但微与说及此意,劝之以晦迹避谤,当无不可也。好朋友难得,近日数为人所误,令人意绪不佳,深恐又失此人,故不能不关念耳。
《大学或问》「齐家治国」章「今善好恶」改作「今反其好」,《中庸章句》「素隐」下添「隐谓卑陋也(在「本来也」之下。)」,「本无可称」改作「本来卑陋」。得江西书,吴伯丰果以去冬得疾不起。见其思索通晓,气象开阔,朋友中少能及之;又子约元德书来,皆言其自树立之意,尤不可及。法门衰败之秋,又适丧如此等人,尤可痛悼也。子约累书来,辨《中庸》首章戒谨恐惧与谨其独不是两事,又须说心有指未发而言者,方说得「心」字,未说得「性」字,又须说是耳无闻、目无见、心无知觉时,方是未发之中,其说愈多,愈见纷拿。又争「配义与道」是将道义来配此气。如何有人读许多书,胸中乃如此黑暗?彭子寿初亦疑《中庸》首章,近得书,却云已释然矣,方知章句之说为有功也。张元德说得颇胜子约,而其兄元瞻看得尤好。若得伯丰且在,与之切磨,可使江西一带路径不差。今既不如所望,而子约辈湛滞胶固,不可救拔,每得其书,辄为之数日作恶也。
病中看得《孟子要略》章章分明,觉得从前多是衍说。已略修正,异日写去。此书似有益于学者,但不合颠倒却圣贤成书,此为未安耳。《大学》诸生看者多无入处,不知病在甚处。似是规摹太广,令人心量包罗不得也。不如看《语》、《孟》者,渐见次第。季通比已得其到道州书,地主颇宽假之。计渠亦能自处,不知赦后还可得量移否。周纯夫甚可念,欲寄一书问劳之,亦复不暇。亦恐彼中难得便耳。谢表为众人改坏了,彼犹有语,是直令人不得出气也。此辈略不自思自家是何等物类,乃敢如此,殊可悯笑也。书院中只古田林子武及婺州傅君定在此,读书颇有绪。傅尤刻苦,前此亦多读书,但未有端的用心处。近方令其专一,渐次读书,觉得却有立作,将来或可望也。孙丈书已收,书中盛称仁卿政事之美,恨不得闻其详也。
亲旧皆劝谢绝宾客,散遣学徒,然其既来,即无可绝之理,姑复任之。若合过岭,亦是前定,非关门闭户所能避也。
晦伯人来,得近问,知山中读书之乐,甚慰。但不应举之说终所未晓,朋友之贤者,亦莫不深以为疑,可更思之。固知试未必得,然以未必得之心随例一试,亦未为害也。痰嗽已向安否?亦不可不早治也。牒试中间辛宪汤倅过此,皆欲为问,既而皆自有客,不复可开口。其伪冒者固不容复动念,知却刘倅之请,甚善。宗官衡阳之嫌,固亦所当避也。吾人所处,着个「道理」二字,便自是随众不得。此是不可易之理,但看处之安与否。
前书所论鬼神之说,后来看得如何?程书中说此话处数条(《东见录》中尤多。),可类聚看,须自见谛当处也。迁居扰扰中,亦有一二学者在此,虽不得子细讨论,然大抵未有担荷得者,此甚可虑。陈正己来自建昌,实亦明爽,但全别是一般说话。所谓伯恭之学一传到此,甚可惧耳。
近有临江军张洽秀才来,资质甚好,可喜可喜。书院方盖屋,未得成就,度须更两月方可居耳。
此女得归德门,事贤者,固为甚幸。但早年失母,阙于礼教,而贫家资遣不能丰备,深用愧恨。想太夫人慈念,必能阔略。然妇礼不可缺者,亦更赖直卿早晚详细与说,使不至旷败乃善。辂孙骨相精神,长当有立。辅亦渐觉长进,可好看之。
所喻先天之说,后来看得如何?若如所论,即天人各是一般义理,不相统摄矣,恐更当子细玩索也。近见朋友殊少长进,深可忧虑。任伯起到此,昨夕方与痛说,觉得上面更无去处了,未知渠能领略否耳。广西寄得《语》、《孟》说来,细看亦多合改。以医药之扰,未得专心,方略改得数段。甚恨相去之远,不得子细商量也。
伯起说去年见陆子静说游、夏之徒自是一家学问,不能尽弃其说,以从夫子之教,唯有琴张曾晰牧皮,乃是真有得于夫子者。其言怪僻乃至于此,更如何与商量,讨是处也?可叹可叹!浙中旱甚,当宁忧劳,闻之令人恐惧,奈何奈何!江西除命缘上封事(云云,)上感其言,故有是命。诸公初只欲与郡,上命与此(更有少曲折,甚可疑怪。)。大抵此者尽出圣命,或者以为不当力辞,其说亦是。但衰悴如此,孤危如此,势岂可出?初欲且受而临期请祠(明年四月缺。),又思不可不先做张本,已申省辞免矣。得请甚幸,不然,却用前说,以必得为期耳。
子澄得书,问直卿动静。南纪在长沙,与同官不协求去,未知如何。《爱直堂记》一本谩往,子澄此文胜它篇也。近看《外书》有一段伊川答王信伯之问曰:「勿信某言,但信取理」,不知曾见此话否?前书所论伊川先生语甚善。圣贤之教固不一端,然专执僻见,不信人言,又岂信理之谓乎?此处似更有商量,要非面见不能尽也。
子澄乃令副端章疏言其以道学自负,不晓民事,与监司不和,而不言所争之曲直,又言其修造劳民而已。闻之赵仓,已尝按之,而复中辍,必是畏此恶名,而阴往台谏处纳之耳。韬仲事甚可笑,今之君子无以大相过者,大率如此,直是使人烦恼也。彼中新宰已交印否?观其举措,又似了不得。然今日若无变通,便是管葛之才亦了不得,况于常人?近尝因书说与两漕,而林漕才到延平,便以威势迫胁小官,使之为县,是全然不晓会人说话矣,可怪可怪!杨元礼亦为漕司不取愿状,迫换长汀。渠乞来禀议,又不许,却欲以仓檄来辨其事,不知又如何。今时做官,不论大小,直是全然睹是不得。子澄冬至书云已遣家归庐陵,只与一侄子在彼俟命,则是此消息来得已多时矣。若道一例如是,他人又却无是,只是吾党便有许多筑磕,亦可笑。岂亦大家行着一个不好底运气耶?抑亦老子命薄,带累诸朋友也?
被旨一行,不免一出。但上恩如此,不得不竭其愚。圣德宽洪,必不深罪言者。然亦不能不以为虑,若便得罢逐还家,乃为厚幸。
所喻学业大概甚善。此间之约,诸人不见说着,次第不成头绪。但季通韬仲说欲相约来后山,若得在彼,亦易相见,衰老之幸也。